小秃很用力地在撕一块羊肉。

这几天宫里一直宴会不断,厨房比以往慷慨许多,经常会看到它从外头叼回来一两块新鲜的肉排,而在辛伽回亚述之前,它最多只能捞来点腐烂的肠子和脏腑。

它很卖力地撕扯着,连筋都不放过,最终被一根比较顽韧的青筋用力弹了一下。似乎打到了眼珠,一声尖叫,拍着翅膀跳到一边抱怨似的抖着尾巴。

苏苏看了它一眼,它不闹了,低头安静啄着地板上的肉块,很小心。自从有一回把肠子的血弄到了那口塑金花瓶上被侍卫狠抽了一顿后,它现在吃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连一点肉糜都不会留在露台上,这种谨慎对一只野鸟来说无疑是种折磨,尤其是这么大个的。但只要得着了食物它依旧会飞回原地来吃,就好象这地方是它的巢。

苏苏不再理会它,目光重新投向露台下那条被夜色吞噬依旧的小道。小道周围有很多植物,白天很美,不知名的白花一串串软软的挤成一片,像绿草上翻卷的浪花。晚上则像一团一团的棉絮,黑压压一层,伏在道路两侧时不时被风吹着摆上那么一摆。

有时候会看到辛伽从那条路上走过,身旁簇拥着许多人,独他一个白衣白发,没了近身的压迫感,远远看去就像一幅画。苏苏有时候会一直坐在这个地方看着他的身影直到他消失,而他始终没有发现过。看到他的时候右手会抖得厉害,左手抱着柱子,柱子不是很粗,但足够遮挡住那些由下而上的目光。

她在想象他穿过那条花径后上来站在她身后的样子,想象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还有他带着点沙哑的嗓音。

他说:苏苏……你这让人讨厌的孩子……

想着想着她的手心会有点发冷,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脑子变得很空,像是思维在那一刻不复存在。很奇特的感觉,幸而那些终究也只是她的想象,辛伽始终没再上来过,从那天离开之后。再没有过他的气息,他的眼神,他的声音。

那些让她想到时手会发冷发抖的东西。

这样也好,再来的话,也许她会杀了他,就像上次做了却没有做成的。

她一定会杀了他。苏苏想。

门外空旷的走道忽然响起一阵轻而凌乱的脚步声。

当小秃听到动静连蹦带跳缩进露台角落的同时,门开,脚步声鱼贯而入,匆匆忙忙。苏苏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底下一团浑浊的黑,背后突然而来的亮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坐了坐正,她收回了垂在栏杆外头晃荡的腿。

外头进来的人很多,从声音上听起来。似乎谁都没有留意到坐在露台上的苏苏,露台很暗,并且被一些纱幔遮挡着。

那些人将屋子里的灯依次点亮后,又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苏苏瞥了眼一旁的小秃,它缩在墙角,嘴里还叼着小半块来不及吞进嘴里的肉。

一缕暗香在那些脚步声中逐渐蔓延了开来,很久没有闻到的味道,像少见的栀子花,又似乎搀杂着别的什么香料,不紧不慢在整个房间里缠绕着,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一点点扩散氤氲。

掌心的温度消失了,她想起来这气味为什么会这样熟悉。

这种糖一样甜美的气味,一个妖精一样美丽的男人身上特有的气味。

想回头,脖子却有点僵硬,苏苏继续望着被黑夜笼罩的小径,小秃在一旁不安地发出一声低鸣。

“谁?”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年轻女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好听,带着点醉,也带着一点点警惕。

“一只鸟而已。”然后听到辛伽的声音。带着一贯而有的沙哑,低低的,让人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

“你喜欢把鸟养在你的寝宫?”

“还包括人。”

女人轻笑,因着他淡淡的似真非真的语气,也或许是因为他近在耳畔扰人的气息。

苏苏想。

两手抱着面前的柱子,好让夜色令她看上去跟这些柱子更加融合一些。

那是必要的。

转眼又看了看小秃,小秃来回游移的视线撞到了她的目光,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激灵。

肉块从它嘴角掉了下来,落在地上的声音被一些细碎的呼吸所打散。那些很熟悉的声音,苏苏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种温和的触觉扑洒在脸和发梢间时的柔软。

温和的气息,是否同样还包括那种隐隐的野兽般的眼神。

苏苏忍不住想回头,但身后的声音很快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听见那个有着好听嗓音的年轻女子在说着些什么,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晰:“骗过了所有的人,包括我母亲。你,很狡猾……”

明明是责备,但更像是种呻吟,或者……某种愉悦的叹息。

低哑柔腻,夜色中透着层淡淡的暧昧。

“一个惊喜而已……”熟悉的语调,安静柔和,即使是在呼吸有些不稳的时候。

辛伽的声音。

苏苏舔了舔嘴唇,因为空气有点干燥。沙漠的风总是让人觉得干燥,以至让人烦躁。

她继续看着楼底。

“惊喜吗……”那女子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而声音却越来越轻:“一个就好……”

“一个,我保证。”

“辛伽……有没有人说过,你好象……黑夜里的曼陀罗……”几近耳语的声音,忽然同周围明灭的灯火一齐消失,随之而来,是身体倒落在**后沉闷而激越的声音。

苏苏的头压着栏杆,目不转睛望着下面的黑暗。嘴巴一开一合,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小秃不见了,就在刚才她回头朝它看去之后的片刻,它扑楞楞飞上了天。

没人听见它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那些越来越浓重的呼吸和布料被撕裂的脆响,有时候可以让一切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手指捏了捏,苏苏不知道自己究竟捏着的是自己的手指,还是手指里握着的栏杆,它们都是冰冷的,都是一样的僵硬。

苏苏的身体也很僵硬。

一阵夜风在楼底下盘旋而过,忽然一个激灵。她睁大眼睛朝下看着,而底下那些蠕动的阴影,这会儿看上去怎么就像两条贴紧在一起的身体……

纠缠……起伏……纠缠……起伏……纠缠……

想要……撕裂它……

“辛伽……辛伽……鬼面下的神……”许久,尤丽口中溢出如此叹息。

俯身匐在辛伽的胸膛,她的手臂缠着他的身体,眼波迷蒙得像雾。

大绿海迷人的薄雾。

辛伽拂着她的发。发丝柔软,被他轻轻掠起,又像雨丝般一道道滑下。

也像雾,黑暗里的轻雾。

而他的目光透过那层雾注视着不远处那道蜷缩在露台边缘的身影。从进来开始,到现在,一动不动的身影,似乎凝固了,同那些冰冷的柱子一起,在夜色里混合一体。

像尊雕塑。

“……我不希望自己像被你看中的城池那样被对待……”他听见尤丽轻声道,脸贴着他的皮肤,皮肤清晰传递着她嘴唇的蠕动。

像那尊雕塑波浪似的长发在自己胸前拂动的感觉。

嘴唇很热,他想咬点什么,但不是身上这副柔软的躯体。柔软的东西咬不得,她会碎,轻易地碎,也解决不了嘴唇的热,和牙齿的痒。他牙齿很痒,短短几天,这房间充斥着那个侵略者让人想撕咬的气息,她在他的领地漫溢着的强烈侵略的气息。

他想撕碎她,用他的嘴,而他的嘴唇在他大脑充斥着这个念头的时候正安静作着应有的回应:“那么,奥拉西斯是怎样对待你的,尤丽。”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他想笑,所以他伸手将怀里的身体搂得更紧。

“他……呵呵……”她先笑了。这也好。然后发丝被她的手指缠紧,她抬头看向他,以至他不得不收回对那尊“雕像”撕扯的目光。

“你的头发真美……辛伽……辛伽……”她说。

“你醉了,尤丽。”他回答。

“是的我醉了……”她又道。声音模糊,和她眼神一样,模糊得像是宿醉。片刻,她慢慢合上眼睛,如他所等待的,像只安静温柔的猫,低下头,呼吸逐渐平静。只是手指却还依旧紧抓着他的发丝不放,贪恋的,小心的。

他一根一根拉开她的手指,很温柔。

曾经有个女人对他说过:对女人,你得温柔,辛伽,即使她的地位再卑贱。

那个女人被温柔地碾碎,在他的面前。

所以至今他都觉得,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是被自己亲手撕碎的时候。

她碎裂的时候真美。

她美丽地碎裂着,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

辛伽辛伽,我的儿子……

那些封尘的记忆。

不该被唤醒的往事。

所以让它苏醒的人有罪。

它不该存在,亚述王不需要那些早已被丢弃的东西。

他站起身,银色长发散了一背,冰凉,温柔,就像那女人死去后冷却的血液。

松散的长袍从身上散了下来,他踩着那些衣料,朝那具静止的雕像慢慢走去。

凡是伤害的,必是要毁灭的。

她早应该被毁灭,在第一次用她野兽一样的眸子,在那片火海里安静注视着自己的时候。

“苏苏……”

苏苏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就在她失神那么短短片刻之间。

眼前纠缠的身影消失了,那些黑暗里晃动的黑影,转眼,又成了一团又一团随风摇曳的氤氲。

她收回视线,因为额头很疼。柱子是有棱角的,棱角又多又硬。

然后一呆,在直起身子试图舒展一下僵硬的脖子的时候。

她看到自己坐的地方巴掌大一块空地上,密密划着一些痕迹。凌乱,粗糙,就像深深烙刻在她手腕上那些被镣铐挤压出来的勒痕。

她不知道那些线条代表着什么,正如以前在不知不觉中被她涂画出来的东西。长长短短,横竖曲折,依稀拼凑出一个“杀”的图形。

“杀”代表什么,苏苏不知道。但她的背突然有些发冷,还有额头。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把它们快速抹去。

“苏苏……”又一声低低的呼唤,夜色里突兀惊得她心脏一跳。

声音从身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很轻,带着一点点熟悉沙哑,还有些陌生的低沉。

右手开始发抖了,控制不住的抖动。她想站起来,马上。或者做出别的什么应该做的反应,在一道漆黑修长的影子从身后慢慢笼罩住她凝固在月光下的黑影的时候。

她飞快站了起来。

但随即被更快地压倒在地上。

背压着地,一副焚烧似的胸膛随即压住了她的身体。

她想尖叫,嘴却立刻被封住了。那双殷红灼热的嘴唇,狠狠吞噬着她挣扎而出的声音,撕裂着她紧绷急促的喘息。

一齐被撕裂的还有她的长裙,在她试图抬腿将那个压迫着自己的身躯从自己身上踢开的同时,一只手顺势滑下,轻易制约了她的抵抗,轻易撕开了她对他唯一的遮蔽。

“你该死。”

嘴唇移开的时候,他说。声音平静,身体却急促进入了她的身体,带着从未有过的焦躁和攻击性。

尖锐而不可抗拒的力量。

他一次次的攻陷,她一点点的接纳。

臣服还是绝望。

周围很安静。

她在他身下听不到他们两人的声音。

他的强占和她的挣扎,直到最后的放任……安静得像是死寂。

可他分明像只疯狂的兽的。

而她是被那只兽轻易彻底撕碎的空气。

狠狠的掠夺,他暗红色的眸子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愤怒。她不知道他究竟在愤怒什么。

愤怒的人是她才对,虽然她同样不知道为什么。

她想杀了他。

但她感觉得到他同样想杀了她,在带给她身体极端的羞耻和极端的快乐的同时。

快乐……

她竟然觉得这种被撕裂的感觉快乐……

她疯了吧。

她得杀了他……

在被他杀死之前。

辛伽的手卡住了她的咽喉,紧紧的,就像他的身体对她身体的纠缠。

她窒息。

原来,痛苦和快乐所带来的窒息感是一样的。苏苏想。在她还有那么一点意识的时候。

她的下身快乐得在**。

她的头颅痛苦得快要裂开。

沦陷,黑暗……

******醒来的时候,天依旧很黑,身子疼得有点僵硬。

人还活着。

叹了口气,原来最终,那场疯狂两个人谁都没能杀死谁。

身体有点凉,衣服成了破布,一只冰冷的手在衣不蔽体的身上游移。苏苏没有挣扎,手不是辛伽的,苏苏看着这只手的主人,用着和这女人低头望着她时同样专注的眼神,隔着一层厚厚的纱。

“雅塔丽娅……”半晌,苏苏开口。声音很哑,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磨得喉管生疼,她咽了咽唾沫。透过雅塔丽娅的肩膀她看到**那姑娘还睡着,同昏迷前看见的时候一样的姿势,睡得很沉。

忽然全身一个战栗。

雅塔丽娅的手指移到了她的脖子上,那个被辛伽用力吻过咬过和勒过的地方,然后停止不动。苏苏下意识朝后仰了仰,她的手指却顺势滑向苏苏的脸庞。很慢的动作,一直到鬓角,然后把手指插进了那些漆黑浓密的发丝。

头皮一阵锐痛,苏苏的头被迫转向她,虽然下意识地在回避。雅塔丽娅的手指很用力,用力抓着她的头发,像是在撕扯。一丝淡淡的腥腐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出来,绕着鼻尖,混淆着雅塔丽娅手腕上浓烈的香味。

这种味道让人作呕。

苏苏扭了扭头,脸上却立刻挨了重重一巴掌,凌厉的力道,因着女人手指尖锐的指甲。

随即脸又被她用那只手紧紧捏住,冰冷的拇指揉着苏苏被她打到的地方,还有鼻子,嘴唇,下颚的线条……

苏苏一动不动看着她,左手捏着右手,右手的手腕在镣铐钳制下轻轻地颤抖。

“我丈夫的味道怎么样。”揉了会儿,雅塔丽娅问。声音很好听,只是有些不稳。

苏苏不语,笑了笑,看看她。

脸上又挨了一巴掌。嘴唇破了,刚才被辛伽咬肿的地方,现在化成一股咸腥倒流进嘴里。苏苏匝了匝嘴巴。

雅塔丽娅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把她拉近自己的脸。

“我一直在看着……”她说。苏苏用力别开头。

终于明白那股腥腐的味道来源是哪里。

一直以为是小秃吃剩下的内脏在某个角落里变质,却原来是来自这个高贵美丽的女人的身体。随着愈渐激烈的动作,越是靠近,那股味道越是清晰。

“但他不知道……”她继续道:“他只知道看着你。”

“用力地要你。”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像只**的狗。”

“该死的狗。”

“你很臭。”苏苏终于开口,在她轻而喋喋不休地说完那些话之后。

脸上再次挨了一巴掌。

说实话的代价。但她真的很臭。

不懂这个美丽矜持的女人今晚怎么会变成这样。就在不久之前她的丈夫刚刚强奸了自己,如果要愤怒,要发泄,那也是自己。那么她现在在干什么,作为那个怪物的妻子,她现在对自己说这种话做出这些行为又是在干些什么。

她说她丈夫像只**的狗,那么她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这一对奇怪的夫妻。

尽管都有着妖精一样美丽的外表和优雅。

去他妈的。

苏苏心里说。

却突然被这女人一把揪住头发猛地撞向身后的石柱:“你这个娼妓!”

“嘭!”后脑勺和石柱撞击出来的声音很闷,就像苏苏被这一震荡猛地窒住的呼吸。眼前一黑,随即又被她莫名用力拉进怀里。

“不……你不是娼妓……不是……”贴着她的胸口,苏苏听见她喃喃地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听错,因为大脑里一片混乱,混乱得只有一个词反复不停在脑子里打转:娼妓……娼妓……娼妓……

“我不是……”苏苏低声道。

“你不是……”她轻轻应。

而就在这同时苏苏骤然出手,两手牵连着一拳挥向那看似娇柔的女人。

一声惊呼。

手上的镣铐正砸在雅塔丽娅的额头部位,她应声倒地,厚重的面纱从她脸上纷扬滑落了下来,释放出一头柔软的长发,还有一张粉色的脸庞。

扑鼻而来一股浓腥。

苏苏一怔,在一眼看到那张正对着自己的脸的时候。

那张脸看上去像是完全都烧焦了,脆而褶皱,起伏勾勒着颅骨的线条,但皮肤却透着初生婴而般的粉红。像烫伤,那上面却又找不到一块平整皮肤。心跳得厉害,苏苏看着她,仔细辨别着那些模糊起伏的肉体上一双可以被称作为眼睛的东西。

但只找到一个。

隐在肉瘤一样的鼻峰边上,那只黑色的孔洞静静望着她,淡然,莫测,像个无底的深渊。

精灵一样完美的身体,却长着一张连魔鬼都唾弃的脸……

雅塔丽娅……

“我美吗。”那张脸对着苏苏笑,至少听上去是在笑,但那笑让苏苏的胃抽搐。

沉默,目不转睛。

“我美吗!!”她突然提高了嗓音。尖锐的声音突兀刺破了整个黑暗的寂静,**熟睡的身影动了动。

“美。”苏苏回答。却换来雅塔丽娅低头一阵沉闷的疯笑。

“哈哈!苏苏苏苏,你不是向来实话实说,”笑够了,她抬起头,仅有的一只眼睛斜睨着眼前的身影:“为什么要撒谎。”

苏苏的嘴唇动了动。

正要开口,头顶上方忽然飒飒一阵轻响。声音极细,但在这寂静的夜色中,依然让两个互相僵持的女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唰——”一道漆黑色身影在房梁上流星般窜离,皎洁的月光只照射出那一星衣角,在两人视线中眨眼间消失。

雅塔丽娅迅速起身。抓起地上散落的面纱朝着大门急急跑去,步子匆忙得有些惶恐。

直到门前,她忽又停住。

撑着门板,僵硬的身体看上去像座雕像。片刻,转过头,她一动不动看着苏苏。

苏苏同样看着她。那个脸庞被黑暗所模糊的女人,那么远远站着,依旧又美得像神。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她安静得像是团空气。

她在想什么……苏苏想。头隐隐发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隐隐从远处传了过来。

似乎有着不少的人……

而雅塔丽娅原本靠在门背上的身影突然间挺直了。丢开手中的面纱,她在自己层层叠叠的衣裙间一阵摸索,片刻,捻出了一团泛着淡金色光芒的东西。

远处模糊的脚步声更近了一些。

不再犹豫,她抓着那东西快步返回苏苏身边,在苏苏还对着她发呆的时候迅速将手里的东西插进苏苏双腕上的镣铐。

一串相当精巧的钥匙。

“咔啷!”镣铐应声落地,雅塔丽娅蹲下身抓住了苏苏的脚。

苏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看了看自己重获自由的手,再看看雅塔丽娅,突然而来的变故,她觉得自己有些懵:“你……”

脚上轻轻一响,沉重的镣铐滑落到地上。就此,站在雅塔丽娅面前的苏苏彻底自由。

“走。”踢开锁链,把钥匙重新揣入自己的怀中,雅塔丽娅站起身退后一步:“快走!”

冷冷的话语,像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命令。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苏下意识退向露台边缘。只是一双眼睛依然一眨不眨望着那隐在黑暗中的年轻王后:“为什么放我……”

“走,走得越远越好。”她说。声音淡得不透一丝感情。

苏苏跃身跳上露台的围栏。

没有镣铐的羁绊,她觉得自己身体轻得像是随时随地能飞起来。

“别再出现在这里。”准备纵身朝下面的柱子跳过去的时候,耳边再次响起雅塔丽娅的话音。

苏苏回头看了她一眼。

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一线火光悄然从雅塔丽娅背后的大门处折射进来。

头一低,她迅速朝着宫楼下方直窜而去。

“啪!”重重一巴掌,在雅塔丽娅转身迎着身后火光抬起头的瞬间,不带一丝犹豫地落在她的脸上。然后,她听到火光中传来淡淡的声音:“禁闭所有出口。”

“是!”

匆忙的脚步声散尽。

火光不在显得那么刺眼,于是她终于看清伫立在门口那抹雪白欣长的身影,以及那身影不带任何表情的容颜:“王……”

“你在做什么。”

腥甜的味道从她碎裂的口角蔓延开来,和她胸口扩张的刺痛一般迅速。

她的辛伽,她美丽高贵得像神一样的辛伽……

此时的他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那暗红色的眸子看上去比平日更为柔和……只是一点艳红色的火在柔和的眼底悄然闪烁,小小的,无声间,将整个眼球里的暗色一点一滴吞没。

他的脸色苍白,几乎同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一般的苍白……

为谁,辛伽……

她看着他,他的目光穿过她的发丝,目不转睛望着她身后空荡荡的露台。

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心跳的声音像哭泣。

“吵……”

突然而来慵懒的声音,来自**被火光和嘈杂吵醒的利比亚公主。

揉着眼,她似醒非醒地望了望站立在门口的辛伽,随后,朦胧的目光落在他身边那一身黑衣的女子身上。

似乎有点眼熟……

微微眯起眼,她起身朝那女子仔细看了看。

“啊!!!”

一声尖叫,美丽的脸生生扭曲,她猛地冲下床一把将站在门前的辛伽推开,头也不回地朝外冲去:“鬼!!鬼啊——!!鬼——!!!”

一路尖锐的叫声回荡,在整条空旷的走廊里伴着尤丽的脚步声旋转,撞击。

而辛伽似乎并不想多做理会。

只扫了那仓皇逃走的身影一眼,侧眸,再次望向自己那安静得像是凭空消失了般的王后。

雅塔丽娅在一丝不苟整理着自己的长发。

直到所有发丝变得丝绸般光滑,蹲下身拾起那顶被自己丢在地上的面纱,小心带到自己脸上:“放她走,王。”

辛伽眼神闪了闪。半晌,微微一笑:“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低下头,不语。

而辛伽亦没有再次开口。

静静看了她片刻,转身,头也不回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