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哥明示。”曾国华已完全无主见了,唯有仰仗大哥。

“陈广敷先生,你还记得吗?”

曾国华点点头。

“前几个月,他来到蒋市街与我会晤,告诉我离开湘乡后,就回庐山黄叶观隐居。你去投奔他,拜他为师,后半生你就在黄叶观做一道人。陈先生是一个超脱尘世的人,你可以把事情的原委都说给他听,他不会怪你的,也不会张扬出去。你看如何?”

曾国华禁不住一阵战栗,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这个功名心极重,人世欲望极浓的曾六爷,听说后半生将要与黄卷青灯为伴,与古木山猿为友,心如刀绞,但反复想想,觉得现在已无路可走,只得勉强答应:“大哥,你让我悄悄回一趟荷叶塘,见见叔父大人和寿儿再去吧!”

“温甫,休怪大哥不通情理,你委实回不得家,趁着天黑赶快离开此地,不要让人看见了。过段时间,我要贞干回家一趟,将实情告诉叔父大人,再安排他们去黄叶观与你相会。平定长毛以后,大哥再到黄叶观去看你。”曾国藩说着说着,不觉流下泪来。国华抱着大哥泪如雨下,贞干也在一旁抽泣。

曾国藩吩咐贞干不要惊醒厨子,悄悄地盛些冷饭给国华吃了,又收拾几件衣服,拿出一百两银子来给他。然后,双手抱着六弟的肩膀,嗓音哽咽,好一阵才说出四个字:“兄弟珍重!”

国华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军营。

待六弟走后,曾国藩又关起门来,与满弟密谈了很久。第二天,贞干亲自去三河战场寻找六哥遗骸。二十多天后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具棺木。一到军营门口,贞干便放声大哭起来,引得勇丁们纷纷出来观看。贞干走进屋,哭倒在大哥面前,高叫:“大哥,六哥的忠骸找回来了,可惜没有了头!”

“你是怎么找到的?不会认错吧!”曾国藩惊讶地问。

“哪里会错!莫说四肢还在,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

曾国藩抚棺痛哭,一边叫人打开盖板。曾国藩见躺在棺材里的那人除无头外,四肢都尚完好。他拉开死者的左裤脚,看到一道三寸长的疤痕后,立即喊起来:“温甫,你到底回来了,大哥找你找得好苦呀!”

说罢,又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后,他对四周围观的人说:“温甫八岁那年,爬上塘边一棵桃树摘桃子吃,我怕他摔到塘里去,便高声喝骂他。他吓得赶紧从树上跳下来,腿不慎被树枝划破了,一直烂了两个月才好,从此便落下了这个疤。近三十年来,我一直为此事抱疚。”说着说着,又对死者高喊:“温甫,我的好兄弟,你为国捐躯,死得英勇。大哥为你伤心,大哥也为你荣耀呀!”

曾国藩越哭越厉害,引得围观者嗟叹不已,在杨国栋、彭寿颐等人竭力劝说下,好不容易才止住。

夜里,曾国藩为温甫设了一个简朴的灵堂。湘勇将领们络绎不绝地前来吊唁,曾国藩对着温甫的神主诵读了哀词。并从第二天起,为六弟吃七天斋。到了第八天清晨,贞干带着二十多个勇丁,护送温甫灵柩回湘乡,曾国藩亲自送到盱江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