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何事?”丑道人放下手中的水壶,微笑着问。那笑容里满是和善、亲切。就凭这一脸纯真的笑容,曾国藩断定这是一个内涵深厚、宅心光明的人。

“昨闻雁门先生盛赞道长医道精深,有妙手回春绝技,家兄久患重病,特来拜谒,求道长法眼看一看。”曾国潢努力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害得他字斟句酌地说了很久。

“哈哈哈!”丑道人爽朗地笑起来,“雁门先生谬奖了,那天不过偶尔碰中而已,哪有什么医道精深、妙手回春。”

“仙师请了。”曾国藩略微弯了弯腰,说,“雁门师忠厚长者,从不谬许人,是他特为叫弟子前来恳请仙师,以悲天悯人之心,布春满杏林之德,好叫弟子早脱病患苦海,略舒平生鄙怀。”

丑道人收起笑容,正色看了曾国藩良久,轻轻地摇摇头,说:“我今日能与二位在此相会,也算是缘分吧,请随贫道进屋。”

说罢,自己先迈步进门,曾国藩兄弟跟着他进了草房。道房里无甚摆设,几件简朴陈旧的日用家具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正面粉壁上悬挂一幅古色古香的老君炼丹图。曾国藩心里叹道:“真个是仙家风味,清净无为!纸醉金迷、勾心斗角的世俗生活,在这里简直就是污秽不堪的痈疽。”

丑道人让座斟茶完毕,拿出一方薄薄的棉垫来,平放在茶几上,让曾国藩伸出一只手搁在其上,自己在对面坐下来,微闭双眼,默默切脉,不再说话。许久,道人示意换一只手,又切起来,仍不说话。曾国藩见道人切脉的手上也布满疤痕。他心中好生奇怪:望闻问切,乃医家治病必不可少的程序,为何这个道人不望不闻不问,只顾切脉,而又切得如此之久呢?他注意观察道人的表情:从容安详,凝神端坐,似已忘却人世,遨游仙乡。曾国藩越看越觉得道人的脸型神态,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他想了很久想不出。的确,在他的所有故旧友人中,没有这样一张丑陋难看的脸。

时光已近正午,往日此刻,正是热得难受的时候,但今日坐在道房里的曾国藩,却感到身边总有一股习习凉风在吹,遍体清爽。四周异常的安静、清馨。窗外,可隐隐约约听见花丛中蜜蜂振翅飞翔的嗡嗡声;房里,小火炉上的百年瓦罐冒出吱吱的声响,传出沁人心脾的茶香。历尽战火硝烟的前湘勇统帅,此刻如同置身于太虚仙境、蓬莱瀛洲,心里偷偷地说:“早知碧云观这样好,真该来此养病才是!”

道人足足切了半个时辰的脉,这才睁开眼睛,望着曾国藩说:“贫道偶过此地,于珂乡人地两生,亦不知大爷的身份。不过,从大爷双目来看,定非等闲之辈,但可惜两眼失神,脉亦缓弱无力。实不相瞒,大爷的病其来已久,其状不轻呀!”

曾国藩心里一怔,国潢正要抢着说话,他用眼色制止了,说:“弟子眼光虽有点凶,但实在只是荷叶塘一个普通的耕读之徒。请问仙师,弟子患的是什么病?”

丑道人微微一笑,收起棉垫,慢慢地说:“大爷得的是怔忡之症,乃长期心中有大郁结不解,积压日久而成。”

曾国藩点头称是,甚为佩服道人的一针见血。

“大爷。”丑道人轻轻地叫了一声,使得曾国藩不自觉地挺起腰板,端坐聆听,“《灵枢经》说,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可见神乃人之君。《素问经》说,得神者昌,失神者亡。贫道看大爷堂堂一表,肩可担万民之重任,腹能藏安邦之良策,只可惜精神不振,目光黯淡,朦胧恍惚,语气低微,此乃失神之状也。贫道为大爷惋惜。”

曾国藩见丑道人谈吐高深,眼力非凡,想此人真非比一般,与之交谈,必定有所收益,遂问:“请问仙师,适才言在下之病,乃郁结不解所致,人为何会有郁结?”

“大爷问得好。”道人莞尔一笑,“凡病之起,多由于郁。郁者,滞而不通之意也。人禀七情,皆足以致郁,喜则气缓,怒则气上,忧则气凝,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行气紊乱,皆致壅滞,足以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