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见老师正在盛怒之时,不便多说,只得轻轻退出。刚走到门槛边,曾国藩又叫住了:“少荃,你赶快替我拟一个折子,参劾李元度。”

李鸿章吃了一惊,唯唯诺诺地答应两句,赶紧退了出来。

身材瘦小、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号称“神对李”的皖南道台,是个人缘极好的人,众幕僚纷纷为他鸣不平。李鸿章因为有昨天的大功劳,自觉在众人眼中的地位大为提高,便俨然以首领的口气说:“我们一起到曾大人那里去,替李观察说说情吧!”

大家都赞同。

当一群幕僚出现在房门口时,曾国藩不知出了何事。李鸿章从队伍中走出,向曾国藩打了一躬,说:“大家都说李次青丢失徽州府情有可原,这次就宽恕了他,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原来是他煽动幕僚们来动摇自己的决策,曾国藩火了,气得吊起三角眼,厉声问:“李元度丢城失地,辜负了本督对他的期望,有什么情可原,你说?”

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凶恶地斥问,李鸿章很觉丢面子。他心想:我虽然是你的学生,也有三十七八岁了,也是朝廷任命的四品大员,昨天才帮你渡过了难关,怎么今天就不记得了?再说李元度是你要好的朋友,参劾他,于你脸上也不光彩。

想到这里,李鸿章心里有一股委屈感,壮起胆子分辩道:“李元度诚然犯有大错,但门生听说,绿营副将徐忠勾结长毛,是这次失守的主要原因。徐忠勾结长毛,能得到绿营官兵的支持,又因为五个月未发饷银。李次青到徽州仅只九天,要说追查责任,主要责任在张副宪。”

“张副宪守了六年徽州不曾丢失,你去找他吧!”曾国藩冷笑。

“要说失城就参劾,鲍提督先失了宁国府,正因为宁国府丢了,才祸及徽州府,要参劾,得先参鲍超。”

“鲍超有丢宁国之罪,也有救祁门之功。李元度丢失徽州二十多天了,一面不露,他到哪里去了。你们没有听到有人编‘士不可丧其元,君何以忘其度’的对联骂他吗?”曾国藩凶狠地望着李鸿章,众幕僚见状不妙,都不敢做声。

“恩师。”李鸿章见曾国藩仍不让步,只得祭起最后一个法宝了,“李元度从咸丰四年跟随您,六七年来战功累累,恩师曾多次对人说过,于李次青有‘三不忘’。今天何以这般计较他的一次过失,岂不会寒了湘勇将领们的心!”

李鸿章没想到,恰恰是这几句话把他的恩师逼到了悬崖边。曾国藩又羞又怒,气呼呼地从椅子上站起,吼道:“李少荃,你是要我徇私枉法吗?李元度不参,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恩师一定要参李次青,门生不敢拟稿。”

李鸿章也生起气来,倔强地顶了一句。门生的这句话,大出曾国藩的意外,他本想冲上前狠狠地训斥一顿,猛地想起丑道人陈敷说的“杂用黄老之术”,拼命地将火气压了下去:

“好吧!不要你拟,我自己写。”

李鸿章是个异常机敏的人,他早知将老营扎在祁门,在军事上是一个绝大的错误,太平军也绝不会甘心这次失败,倘若再来一次南北包围,祁门将会连锅端。李鸿章有自己一番远大抱负,他只能依仗老师上青云,不愿与老师共灭亡,现在正可趁此机会离开祁门了:“恩师既不需要门生,门生就告辞了。”

曾国藩先是一怔,随后冷冷地说:“请自便!”

众幕僚见局面闹得这样僵,早已三三两两地先溜了。李鸿章刚要挪步走,又觉心中不忍:“恩师,祁门不可久驻。门生走后,请恩师速将老营移到东流。”

曾国藩侧过脸去,看都不看一下,挥了挥手:“你走吧,不要乱了我的军心。”

李鸿章心中一阵凄楚,恭恭敬敬地向恩师鞠了一躬,然后慢慢退出,悄悄地收拾行李,连夜和李元度一起,坐着小划子离开了祁门。

不久,曾国荃从安庆前线来函,几乎以哀求的口气请大哥速移营东流。曾国藩读毕大受感动,并由此想到李鸿章是真心为他着想,也由此减轻了对李元度的谴责。这年冬天,曾国藩终于将两江总督衙门从祁门搬到了长江边的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