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胡刘氏只说了一个字,颤巍巍起身,苏铁还想制止,她将头发捋到耳后,用哄孩子一般的轻柔声音道:“我的女儿,我要守着,我什么都不做,就守着!”

果然,胡刘氏到了祠堂,连棺材都没碰过,犹如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只是坐在椅子上怔怔注目,背脊挺得笔直,满面肃然。wwW!QuanBen-XiaoShuo!coM

村里的老人都来了,胡大爹气势从容,指挥若定,听过胡长宁转述刘明翰的话,他朗声大笑,“这还不容易,这本来就是我定的规矩!”说着,他立刻吩咐小秋,“听到了没有,赶快给你大表哥找个容身的地方,要风水好点!”

转身时,胡大爹的背脊好似不堪重负,一瞬间垮了下来。

小秋一口应下,摸摸秋宝的脑袋,压低声音道:“去给山里的人送信,都来给湘君姐姐磕个头,记得,要他们注意一点,分批来!”

秋宝怕好伙伴一家人不放心,悄声冲胡长宁道:“山上都挖好了,长庚叔和湘宁哥的坟都有。有的说我们胡家是疯了,老人的坟不挖挖小孩的,不过也有的一说起这事就哭。”

坟虽然挖好了,又有几个能完完整整回来。胡长宁不敢再看女儿,找人要了一根水烟袋,不再理会任何人,慢吞吞上了墓园。

几个孩子的墓果然都修好了,一家家排开,错落有致。有如站在保卫山头的士兵,胡长宁一个个看去,在胡湘君和薛平安夫妻地墓碑前站定,只觉天旋地转,山风也成了呜咽,抱着墓碑一点点坐倒在地,泣不成声。

胡大爹安排好一切。循着小路也上来了,将他刚点了一口烟。呛得泪水纷飞,不由得笑出声来,手把手教他抽,两人咕嘟咕嘟抽了一阵,都不想开口,也无力开口。

薛平秋和胡小秋一前一后走来,胡大爹敲了敲烟灰。指着身后的墓碑沉声道:“我百年之后,这里就归你们管,我没有别的要求,至少在你们这代不要让这些好伢子受委屈。”

两人面面相觑,齐齐跪倒应下,胡长宁轻笑道:“两个小秋,给我在湘君旁边挖个坑吧,能装上两个人的。听我家湘湘的口气,我堂客也差不多了。”

胡刘氏的身体状况大家有目共睹,两人慌忙答应下来,胡小秋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听说这个月二号湘乡组织了抗日自卫团,闹得很大。大表哥只怕是去投奔他们了。”他攥紧了拳头,愤愤道:“只要有点血性的,这次只怕都上去了!你们知道吗,前几天鬼子在湘乡城外晋德堂地茅山里头杀了两百多,两百多啊,当靶子排开打的,那些杀人不眨眼地畜生,千万不要落在我手里!”

他实在按捺不住,一拳头砸在墓碑上,留下点点红痕。胡大爹紧盯着那点痕迹。吧嗒吧嗒用力抽烟,目色渐渐发赤。

薛平秋轻声道:“大爹爹。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胡小秋回过神来,悄悄拉了他一把,作势要走,胡大爹将烟袋取下来,冷冷道:“小秋,你赶快去跟湘乡那边的人取得联系,要钱要粮随时开口。”

两人精神为之一震,面面相觑,突然想起两人都叫“小秋”,这个官司可不好打,胡大爹心头轻松些许,横了两人一眼,戏谑道:“这还要问么,难道走大路去!”

只有胡小秋才是山里的霸王,薛平秋蔫了半截,胡大爹嘿嘿直笑:“你仍然到城里做生意,跟长泰保持联系,咱们来个里应外合,打不死这些畜生!”

胡家的生意曾经遍布湖南各地,人脉还算不错,听说出了事,胡长泰立刻联系当地的熟人帮忙,很快得到消息,湘君投河后很快就被好心人捞起来,还砍了树订了口薄棺,算是对这烈女的敬意。就在入土之前,胡家请的人和刘明翰先后到了,给尸体稍作处理,从水路回到湘潭。

天气太热,一路行来,尸体已经腐化,一群女人轮番上阵,终于用最快地速度收拾利索,将人送进新打的棺木,用香烛开路,鞭炮相伴,随同遗像引进祠堂。

年轻人都走光了,老爹爹娭毑们挑起大梁,鞭炮之后,锣鼓随即开场。适逢战乱,可怜这些铁骨铮铮的好孩子,大家远走他乡,各自奔忙,却难得见马革裹尸还。

人们屡屡白发人送黑发人,曲调一声比一声悲愤与凄厉,孩子们听不下去,纷纷走避,仍然各就各位,一瞬间隐没在连绵的山林里。连胡大爹也不得不承认,两个小秋从小的训练确实有效,这些几岁的孩子都能顶大人用了。

苏铁在祠堂走了一圈,虽然一次次看过那些年轻的脸,这一次面对自己熟悉的温柔笑脸,真有些透不过气来,便转进隔壁地小院休息。

恍恍惚惚之间,苏铁看到胡十娭毑的泪眼,已经躲避不及,知道这老人家要强,只得硬着头皮装没看见,轻轻唤了一声,挪到石椅坐下,第一次知道如坐针毡是什么感受。

胡十娭毑将脸一抹,冷冷道:“胡长泰到底在忙什么?”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苏铁也是修炼过的,淡淡道:“这事只怕要问您老人家啊!”

其实,他并知道两人之间的过往,全凭一手打太极的功夫,再加上看出胡十娭毑对湘潭胡家有心结,没想到胡十娭毑正戳中死穴,还当他在避着自己,一张脸涨得通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跳起来冲了出去。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苏铁打死也不敢承认那是七八十岁地小脚老娭毑,瞠目结舌一气,他捏了捏下巴,突然怅然叹息。(全本小说网 www.Quan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