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乡下送来的新鲜鱼肉,今天的供品十分丰盛,摆了满满一大桌子。Www,QUAbEn-XIAoShUo,cOM大家梳洗完,依次拜祭祖先,看着毛坨在薛君山遗像前长跪不起,一板一眼地叩拜,众人无不掩面离开。

拜祭之后,年夜饭才算正式开始,大圆桌摆得满满当当,全都是娭毑亲手打理。最中间是娭毑早上做好的扣肉,为了年年有余,鱼自然少不得,肉丸子摆在毛坨面前,他虽然正襟危坐,目光却有些发直。

这种好日子,酒自然少不了,当两瓶茅台上了桌,顾清明眼睛一亮,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胡长宁笑道:“说来还得谢谢亲家公,千里迢迢送来这种好酒。”

“还有那么多布料首饰怎么没算!”胡刘氏叹道:“小顾,你得空带湘湘回去看看,老人家只有你一个儿子,不要光想着打仗,家人也要顾好啊!”

顾清明笑容僵在脸上,多年来漂泊在外,和父亲家人聚少离多,他已经习惯,甚至极力想摆拖父亲的束缚,却忘记了老父膝下空虚,这种团圆的时候更是凄凉。今年本想带湘湘回家,又怕父亲手眼通天,借故生事,将湘湘羁留下来要挟自己,真是左右为难。

湘湘拉拉他衣袖,他转头一笑,低声道:“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不过我家规矩不少,我得好好教教你才行!”

湘湘脸顿时垮下来,将一大块肥腻的扣肉夹到他碗里。朝他得意地哼哼两声。

只要不是辣椒,一切都好说,顾清明按捺下愧疚之情,手立刻朝茅台伸去。

小满抢过来给给大家斟满酒,老人孩子谁都没落下,胡十娭毑把最后一碗青菜端出来,秀秀帮她解了围裙。推她坐下,刘明翰连忙为她放好碗筷。娭毑显然累坏了,笑眯眯地看了一圈,话都说不出来。

胡长宁轻声道:“姆妈,家里这么多帮手,你何必自己找罪受,以后这些事都是她们地,你好好歇气吧!”

娭毑拿起酒杯。轻叹一声:“我现在是做一天算一天,做不动你再念我也不迟啊!”

“娭毑,你怎么能自己喝!”顾清明连忙举杯凑上来,胡长宁摇头苦笑,起身高高举杯道:“第一杯,要祭我的大女婿和两个侄子,保家卫国,死得其所!”

“第二杯。要祭我的亲家公,千里迢迢而来,与儿子一同赴死,何其壮哉!”

“第三杯,为我们早日把鬼子赶出中国!”

三杯下肚,顾清明意犹未尽。干脆吆喝想喝酒的凑一块,刘明翰积极响应,两人一左一右凑到胡长宁身边,小满也跃跃欲试,只是早就满脸通红,被胡十娭毑赶走。

一贯沉稳冷静的小秋也眼巴巴搬过来,一声不吭连喝几杯,脸不变色心不跳,还能加入他们的话题,侃侃而谈。

小满咋舌不已。也不敢凑这个热闹。稀里糊涂吃了一肚子东西,撑着脑袋看着四个酒鬼傻笑。湘湘正好无聊,把毛坨支使去泡茶过来撩拨他,吃吃笑道:“你的木脑壳什么时候开窍了,突然想起来要成亲?”

秀秀地筷子啪地掉下来,刘明翰深深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小满,你可别欺负细妹子,她是给你做堂客,不是好耍的!”

经过一番商量,胡十娭毑把好日子选在四月初八,也就是双胞胎二十岁生日地那天,大家都在扳着手指头算日子,都盼着早早绑住这个混世魔王。

小满打个饱嗝,看着面前那亮晶晶的眼睛嘿嘿直笑:“我不成亲行吗,大家都走了,都去报效国家,剩下我孤伶伶一个人被几位老人家当废物养,我知道,你们怕胡家绝后,我就天天播种,一下子生他十个八个,根本死不完……”

“啪!”一声清亮的巴掌声后,小满愣在当场,秀秀捧着脸冲了出去,刘明翰两步就跨过来,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拳头紧握,身体因为太过压抑什么而微微颤抖,湘湘自己打了小满一巴掌就满心悔恨,看到刘明翰这个阵势,心里有些发憷,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毛坨也冲过来,拉着小满的手往后拖。

小满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咧嘴笑道:“你看,以前大姐夫二姐夫能打我,现在表哥也能打我,连你都混出本事,能够管教我,细毛坨也成天说我幼稚,秀秀有你们老人家撑腰,动不动甩脸色给我看,我在这个家里什么都不是,吃饱喝足播种,凡事不管,这不正如了你们意!”

“化生子!我们这么待你,你到底还有哪点不满意!”胡十娭毑撑着桌子颤巍巍站起来,用颤抖地手指出他,气得直喘粗气。

刘明翰甩开湘湘和毛坨,扑通跪在娭毑面前,哽咽道:“娭毑,我明天要去延安,以后怕顾不到家里。请您老人家做主,不要让细妹子嫁给小满,细妹子命苦,您多费点心,跟她找个实实在在的男人,您晓得的,细妹子是个贤妻良母,不会没人要!”

娭毑含泪长叹:“你起来,我答应你。是我有私心,想把秀秀留下来照顾家里,这个化生子真的配不上她,她也是我养大的孙女,我也不忍心看她受委屈啊!”

小满慌了,梗直了脖子喊道:“不准嫁给别人,她是我们胡家的!”

从不发脾气的湘君也火了,柳眉倒竖,随手抄起身边的凳子朝他砸去,湘湘吓了一跳,闪身去拦,被凳子砸中,和小满跌成一团。

当刘明翰开口,胡长宁和顾清明都从这团混乱中抽身,都拧着眉头袖手旁观。毛坨憋足了劲把湘湘和小满拉起来,被湘君冷着脸抱了出去。

胡长宁突然冷冷道:“大伢子,你刚刚说要去哪里?”

刘明翰眼见躲不过去,胸膛一挺,正色道:“爸爸,我要去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明天就走!”

娭毑连忙将他拉起来,拊掌道:“抗日?打鬼子地学校?好啊,学好了早点回来!”

胡长宁已经不敢看顾清明的面色,压低声音道:“你知道现在的局势吗?”

刘明翰缓缓点头,顾清明突然拍案而起,喝道:“从中山舰事件、马日事变到去年的皖南事变,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国共两党势同水火,迟早会爆发大战,你这是想拆我的台么?”

刘明翰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的目光,沉声道:“妹夫,军中地弊端你知道得还少吗,将领们高高在上,派系斗争激烈,互相猜忌,互相掣肘,而叶剑英他们给我展示了不同的面貌,他们平易近人,每到一处,都是先融入当地的民众之中,发动所有力量一同抗战。孰优孰劣,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顾清明冷笑连连:“就是因为他们会钻空子,才能建起这么多根据地,我们在前方打得如此惨烈,他们捡现成的便宜壮大力量,对我们虎视眈眈,你倒是说说看,你评断优劣的标准是什么?”

“你的话不对!”刘明翰瓮声瓮气道:“‘发动民众,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是叶剑英教我的,我亲眼所见,他们也是抗日的队伍,虽然装备差,打起仗来并不会比你们孬种,不存在什么捡便宜的说法。要说捡便宜,你们做地才让人切齿痛恨,同样是抗日队伍,你们为什么要对付新四军,叶挺是什么人,是北伐地英雄,你们也下得去手!”

顾清明不怒反笑:“你从哪里听来的奇谈怪论,叶挺权力被架空,无法指挥军队,而项英违抗军令,这才会有当日大祸!表哥,你想参军报国跟我说一声就是,你文化水平高,一定是前途无量。如果继续赤化,很让我为难呢,延安还是不要去了吧,我们是一家人,不要到时候兵戎相见才好!”

他虽然满脸笑容,声音却无比森冷,刘明翰大笑一声,转身就走,顾清明恼了,一拳砸在桌上,厉喝道:“不怕告诉你,一山不容二虎,上头一定会收拾**,你不要执迷不悟!”

刘明翰头也不回道:“这是一场实力不均等地战争,我的看法很悲观,然而,是他们的做法让我重新得到信心,只要老老少少都投入抗击外侮的斗争,他们就没有办法占领并统治中国!”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就我所知,至少没有办法拿下整个湖南,即使长沙陷落,这是民心,其实跟党派无关。我去延安就是想好好探究一回,到底民众中潜藏着怎样的力量,如何把这种力量化为己用。”

四周一片沉寂,顾清明哑了,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定定看着他挺直的背脊,胡十娭毑霍然而起,喝道:“大伢子,你给我回来,好好陪你爸爸喝酒!我辛辛苦苦忙了这么多天才做出这一桌菜,你们就不能别吵架,让我老人家过个安生年!”

刘明翰边往外走边笑道:“娭毑,我不是要走,人有三急呐!”

在刻意的哄笑声中,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捕捉到湘湘焦急的眼神,顾清明下意识走向她,一手扣着她肩膀上下检查,柔声道:“摔疼了吗?”

湘湘茫然摇头,悄悄捉住他的衣角,像捉住救命的稻草。顾清明一个个指头掰开,瞪了小满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径直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继续和胡长宁喝酒,谈笑风生,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全本小说网 www.QUA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