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粗粗打量她一番:圆脸儿,眼睛极大,眼里全是笑意,瞧上去又和气又可亲,很有些雍容的样子,许是因为做过高官的妾室的缘故,态度落落大方。

金莲跟了李瓶儿一齐进了大厅,正座上坐了吴月娘,下首想必就是李娇儿了。

吴月娘相貌清秀,年纪约是23、4岁的样子,娘家出身不算高,但在清河也算是地方军区首长,神态很有些骄傲。

“四娘辛苦了。”慢慢的说,很气定神闲的。

李瓶儿低声道:“这便是大姐了。”

金莲微微躬身:“玉儿见过大娘。”

吴月娘身子不动,李娇儿站起身扶了一下金莲:“妹妹快别多礼,都是自家姐妹,倒不用客气了。”

“妹妹进门多日了,我一直没时间过来瞧瞧,希望妹妹不要见怪。”月娘示意婢女端过一只盘子,上面放了一套首饰,钗环簪珰佩,零零总总一堆耀眼贵金属与宝石。

女人没有不喜欢贵首饰的,金莲也很喜欢:月娘出手大方,看起来至少早期还能和平共处了。防人之心不可无,金莲不会放松警惕,只是对月娘的看法稍微提高了点。

“多谢大娘厚爱,妹妹收下了。”金莲表现出高兴的神色,李娇儿、李瓶儿也很是高兴。

——奇怪,看起来这三个女人倒是很相安无事的,难道吴月娘这大老婆竟然可以容忍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现代女性潘玉玺怎么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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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月娘几人在阳谷县住了好几天,天天也没什么事情做,就把阳谷西门宅的摆设翻来覆去全面换了一下。

小桃偷偷抱怨:“大娘不知道在想什么,天天让我们把东西从东屋搬到西屋,下午又让我们搬回来。”

“力气去了又来,只管做就是了。”金莲拍拍小桃脸颊:“你且忍了这几日,等大官人回来,多多打赏你。”

这样做的结果是,某日回家以后,发现自己的房间也被动了。

“这怎么回事?”金莲纳闷的问小桃。

“是……是大娘的意思。”

金莲想了想,“罢了,只不过把物件换了摆放的位子,也没什么关系。”又问:“没少什么东西吧?”

“倒是没少东西,首饰和银子、衣服都在。”

“你房里没多什么东西吧?”

“……什么?”小桃不明白,困惑的问:“怎么会……”忽然打了个冷战。

“瞧你,没回去看过吧?赶紧去点点你自己东西。”金莲笑笑,一点儿也不担心。

小桃跌跌撞撞跑回自己房间。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几个女人怒骂声,少女嘤嘤的哭声。

金莲心道:这可不就来了!

李娇儿摇摇晃晃风摆款柳似的进门,轻飘飘的道:“哎呀四娘,你可快来瞧瞧,你的婢女小桃可了不得了!”

金莲虚假的微笑:“怎么了,二姐?小桃这孩子怎么了?她平日就比较毛手毛脚的,莫不是打碎了二姐的东西不成?”

“哎呀,那她也太不小心了。不过今儿可不是打碎了东西呢。”李娇儿抿着嘴:“小桃这姑娘,心眼儿可多了。”

“那是什么?”金莲惊讶、不解。

“你跟我出来看了就知道了。”李娇儿亲亲切切的来扶金莲,金莲顺势也就起身,跟了她迈出房门。只见小桃跪在园子的天井里,一双手臂伸在身前,一个婆子拿了根木条虎视眈眈的站在旁边。

金莲心一疼,想起了以前的金莲,大概也曾被如此虐待过……

“这是怎么了?”装作满头雾水的样子,走到小桃跟前:“跪这儿干什么?我不是叫你去做事的吗?”

李瓶儿慢条斯理的道:“四娘啊,不是我说你,你身边用的这些下人啊,也应该好好挑选一下,别随随便便的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当成心腹。”

“三姐这是从何说起呢?”

“喏,你自己看看吧,我才来了几天,昨儿就丢了一支金镯子,想着你每天忙得很,没跟你说,哪知今天就在小桃屋子里面寻到了。”李瓶儿冷冷的说道。

金莲惊呼:“啊?有这种事情?!”看了看大娘吴月娘,心里有点踌躇,不知道是否该就此翻脸。

吴月娘面前小几上放了一支黄灿灿镯子,李瓶儿道:“就是那只了。”

金莲迟疑了一下,“三姐莫要生气,小桃平日在妹妹身边,金镯子金项圈也见了不少,想来没那么眼皮子浅,敢拿姐姐的物件,许是她拾了起来,却忘记跟我说了呢?”转向小桃:“你也是的,就算事情多,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也能忘记呢?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吴月娘终于开口:“妹妹啊,我也不是想为难你的人,只是……”眉头轻蹙:“刚才问她的时候,她却怎么都不承认见过这只镯子。你倒说说,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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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金莲潜小婢给小桃送去伤药:“去跟小桃说,明天人伢子会来把她带走,我已经安排好了,叫她不必担心。”

然后叫保镖甲去办事,“你去一趟武家,让武大爷明天把小桃买回去。”

保镖甲领命而去。

保镖乙道:“可怜的小桃!唉……”

“你们两个也小心,估计大娘下一步就要把你们赶走了。”金莲道。

保镖乙皱眉:“我等又不会有什么把柄被抓。”

金莲嗤笑:“没有吗?一定有的。”笑吟吟的道:“你们两个每天跟着我跟进跟出,只要有人说你二人跟我有什么不规矩,你瞧是大娘能饶得了你们,还是大官人能饶得了你们?”

保镖脸色忽然一变:“不、不能够吧。”

“有什么不能够的?今天她们能把我身边的婢女赶走,换上他们的心腹,明天自然能够赶走你们。”

“……女人啊……”保镖乙浑身一震。

“你也知道,女人可怕起来,男人远远不及的。”金莲冷笑:“她们绝对不会动我一根头发,可是对你们就不会客气了。”

“……嗯,说起来大户人家的妻妾之间,好像一直都有很多矛盾……”这是一个稍微年长的男子,大概30多岁,个子不高,身手高不高就不知道了,但是看上去很是龙精虎猛。西门庆找的这两个护院保镖都是年长些的,为人也极小心谨慎,比较稳重,大娘想寻他们的错处很难,栽赃这种计策用了一次就不好再用第二次,所以金莲推测,很可能会用“不纯洁的男女关系”这种理由——一来可以赶走保镖,二来金莲也会有把柄在大娘手里——金莲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倒也不用慌,大娘要是不生事端,我也就忍了;不然的话,哼!”看了看保镖乙:“你们的主人是西门大官人,不是西门夫人,明白吗?大娘再厉害,也要听大官人的。明天开始,我就不去店里了,你们两个还是早去晚归,小心点就是了。”

想了想,又道:“大娘如果许给你们什么东西,要记得,我一样给得起。”

潘金莲现在也不过才十八岁,说起这些个小阴谋来,像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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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称病在家几日,李娇儿、李瓶儿每天早晚看望,催促新侍女煎药端茶,殷勤服侍;吴月娘自恃身份,倒没有亲自来看金莲,派了身边最得力心腹大丫环每日问候。

“妹妹啊,”李娇儿说话总是未语先笑,十足青楼作风,“大娘很是心疼你,你瞧,连千年人参都送来给你补身子了。”

“真是要多谢大娘了。”金莲轻轻的道。既是生病,自然要做出病恹恹的样子,脸上扑点粉,嘴唇不搽唇红,又做出有气无力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像生病。

“妹妹刚进门不久,相公又不在家,巧不巧的就病着了,别让人说,妹妹是因为我们几个做姐姐的没有照顾好,才生病的。”李瓶儿道。

“三姐言重了,妹妹向来身体不好,要不是姐姐们在这里细心照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快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李娇儿的角色就是“看上去胸大无脑的傻大姐”,李瓶儿便是“有点尖酸有点小聪明的妾室”,吴月娘则是雍容大度的大老婆,处处为了丈夫的性福着想。

金莲深信不疑吴月娘才是最险恶的那一个,做好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想来这不会比公司里面的办公室斗争更险恶——大不了下岗不干了。

但是世事难料,潘金莲没有机会在西门庆的老婆中实践她的办公室斗争经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