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开锣唱戏

一名身材矮胖的太监总管咧嘴笑道:“王爷唱戏,客人一定不少,无酒无席,岂不有些冷清。奴才毛遂自荐,想为王爷置办酒席,请王爷恩允。”

陈烨瞧着胖乎乎的脸笑起来像弥勒佛一般的太监总管:“这位是?”

不待冯保介绍,陈洪躬身笑道:“回王爷,这是宫中尚膳监太监总管孟冲。孟公公的全羊宴可是天下一绝。”

孟冲?后来隆庆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陈烨深深的瞧着孟冲那张憨态可鞠的脸,能从尚膳监厨子头爬到万监之王的司礼掌印大太监,那份汗毛孔里都透着机灵的心思和他这张憨厚的脸真不成正比啊人不可貌相,真是再一次得到了印证。

冯保阴冷的瞥了一眼陈洪,心里冷哼了一声。陈洪没有望向冯保,一双眼讨好谨慎的瞧着陈烨,冯保阴冷的的目光刚消失,陈洪的嘴角微微一撇。

陈烨感慨的收回目光,沉吟了一下,笑道:“酒宴就不必了,本王请他们看戏,已经是很给他们面子了,不过,孟公公若是不嫌辛苦,今晚本王庆功,还是需要几桌好菜的。”

孟冲笑脸上原本已显出失望之色,听到后半句话,胖脸立时灿烂开花,忙躬身笑道:“王爷放心,奴才一定会让王爷满意的。”

“那就有劳了。”陈烨瞧向冯保,低声笑道:“这舆轿虽舒服,但坐的时候久了,也有些乏,冯公公,陪本王走走吧

。”

冯保身子轻颤,激动的急忙点头:“奴才荣幸之至。”陈烨笑着迈步走向院门,冯保急忙跟随上去想要搀扶,陈烨摇头示意,站在院内的太监总管们忙分开,跪在花圃前,齐声道:“奴才们恭送王爷。”

抬舆的四名听事又向诸位秉笔和太监总管们叩了个头,这才慌不迭的站起身,抬起舆轿跟随在陈烨和冯保身后。

行了一段,陈烨听着冯保殷勤的介绍着周遭殿宇楼阁的名称和建筑特色,回头瞧了一眼不疾不徐跟在五米外的舆轿,突然低声问道:“冯公公,你与我三哥私下来往,是奉旨行事吧?”

冯保的笑脸一僵,立时将介绍景致的兴致全都吓没了,扑通跪倒在地,惊得后面跟随抬舆轿的四名听事急忙停住脚步,也慌忙跪伏在地。

陈烨淡淡的瞧了一眼那四名听事,微笑低声问道:“不过本王有一事不解,冯公公能否为本王解惑?”

冯保脸色苍白,颤抖道:“奴、奴才知无不言。”

“本王听府内人说,镇抚司十三太保排行老三的吴雄是你冯公公的心腹,既然你冯公公是奉旨行事,可为什么吴雄当真要杀本王,难不成你冯公公奉的旨意,就是杀本王?”

“不,奴才从没接到过这样的旨意,还有奴才也没奉旨接近裕王,全是奴才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做的糊涂事,主子万岁爷已对奴才做了惩处,奴才对不起王爷,请王爷责罚。”冯保连连叩头道。

陈烨笑了一下:“既然你说你并未奉旨,本王就信你这话,本王也能理解你主动投靠本王的三哥裕王,毕竟这段时日,本王失踪生死不明。人嘛都是有私心的,你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也无可厚非。可是本王不能理解的是你冯公公的心腹为何要杀本王?他要是不奉你的命,他有这么大胆子吗?”

冯保惊得抬起头,恐怖的看着陈烨:“王、王爷冤枉,奴才就是再借一个胆子也不敢做这大逆不道谋刺您的大罪。”

陈烨脸色阴沉下来:“你没这个胆子,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本王,吴雄有这个胆子吧?”

冯保惊得身子一颤,急忙趴伏在地,低声哭泣道“王爷,您就别问了,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愿受王爷任何惩处

。”

陈烨默默的瞧着冯保,半晌沉声道:“你起来吧。”

冯保流泪的眼惊惧的瞧向陈烨。陈烨叹了口气,慢慢抬头望向天空:“我问你这些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晓,你在本王遇刺这件事上,究竟走得有多远。”

冯保慢慢站起身,抬袖擦去脸颊的泪水,低声道:“奴才只求王爷相信,奴才从没有也从不敢有那样的心思。”

陈烨瞧着冯保,冯保畏惧惊恐的低垂下头,心不受控制的狂跳着。

陈烨慢慢笑了:“你很怕我?”

“您是王爷,奴才的主子,奴才自然对您又敬又畏。”

“杀本王也许你没这个胆量,但不代表你没动过这个心思。”

陈烨的话惊得冯保踉跄后退了一步,惊骇的刚要跪倒,陈烨已迈步走向抬舆,声音低沉道:“前事一笔勾销,本王不会放在心上,今后为敌为友,本王由你自己选,希望你不会再次选错”冯保身子又是一颤,惊骇的瞧着陈烨的背影。

陈烨上了抬舆,沉声道:“回王府。”听事抬起舆轿快步前行,陈烨透过舆帘瞧着冯保惶恐不安失神落魄的神情,嘴角绽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身子慢慢靠在柔软的锦缎靠垫上。

对于冯保,陈烨反复思忱过,身为司礼席秉笔兼提督东厂的内宫第一太监,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难逃他的耳目,他若是与自己为敌,对自己的威胁将是灾难性的。因此今日陈烨索性单刀直入,没有遮掩将这层窗户纸挑破了。

“就看他怎么选了。”陈烨喃喃道,右手慢慢握紧成拳,眼中闪过一抹冷冽,若是他当真选择与自己为敌,那自己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从司礼监赶出去。

陈烨抬手用右手尾指轻轻挠了挠额头,脸上露出自嘲的笑意,冯保可是嘉靖隆庆两朝的司礼秉笔,万历朝十年内相,自己若真的将他赶出了司礼监甚至要了他的命,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碍吧。

抬舆出了宫门,马车前站着李准、郑三刀和廖仆,瞧见抬舆出来,三人都迎了上去。舆轿落下,不待李准上前掀起舆帘,陈烨已挑帘走出,瞧着李准:“事都办完了

。”

李准躬身笑道:“回主子,除了黄公公在万寿宫服侍主子万岁爷,一个都没落下。奴才也请奴才的干爹滕公公代为转告黄公公了。”

陈烨点头道:“回王府。”走向马车,瞧了一眼停在马车旁的四人抬紫红锦缎高檐银顶轿子:“不要坐轿了,随我坐车回去。”

李准微苦着脸道:“是,奴才遵旨。”

陈烨扭头瞧了一眼李准,笑着摇摇头:“养尊处优的家伙”上了马车,挑帘进入车内。

李元清和郑三刀上前,搀扶着李准上了车,李准低声道:“慢点,咱家受不了颠簸。”李元清忙陪笑脸,点头。

李准挑帘进入车内。陈烨瞧着坐在横座上屁股不住磨蹭的李准,笑道:“屁股跟长了尖一般,要是不想坐车就滚下去。”

李准忙陪笑道:“主子别火,奴才坐、坐稳了,已经坐稳了。”话音刚落,马车轻微摇晃起来,陈烨笑着双手抱肩,慢慢闭上双目:“从内阁值房出来,遇到了冯保等司礼秉笔和其他二十四衙门的太监总管们。”

李准陪笑道:“奴才只是告诉干爹,主子也进宫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召集到了一处,又这么快就见到了主子。主子,他们见到您,想必一定是感激的跪地涕泪交流吧?”

陈烨微笑道:“这没什么奇怪的,宫中号称十万太监,咱们一进宫门,不消片刻,司礼监那几位秉笔就会知晓咱们进宫了。不过我只是有些疑惑,看他们的神情,好像你并没告知本王要在府内唱一出大戏,请他们进府吧。”

李准脸色微变,瞧着依旧闭着眼养神的陈烨,强笑道:“奴才以为既然没要他们的银子,就、就不必再让他们掺和下面的事了。”

陈烨慢慢睁眼看着李准:“李准,若是有一天我与司礼监甚至整个宫中二十四衙门也包括你干爹生了激烈的冲突,你会站在哪一边,帮我还是帮他们?”

李准的脸白了,强笑道:“主子怎么突然这么问,这、这种事不会生的。”

陈烨静静地看着李准,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李准的脸色更加白了,一股强烈的毛骨悚然从心底升起,让他有一种恨不得马上从车上跳下去的恐怖感。

陈烨慢慢闭上眼:“你不必害怕,我只是突然有了这么个念头,才随口这么一问,说的也是,就算有冲突,也是和某个或某几个内宦,怎么可能会和所有内宦生冲突。”

李准虚脱般的长舒了一口气,也自嘲的笑了,主子说的没错,我害怕什么,要是将来真有这一天,我还巴不得将司礼监大换班子呢,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陈烨微微抬起眼皮,默默地看着李准脸上的笑容。马车轻微摇晃着慢慢停下了,李准笑道:“主子,咱们到家了。”陈烨睁开眼,站起身,李准急忙上前,挑起车帘,两人依次出了马车。

一名护卫神色惊慌的站在王府门外,瞧见陈烨下了车,急忙翻身跪倒。陈烨瞧了他一眼,迈步走向台阶。护卫眼神觑见陈烨走过,紧张的目光瞧向李元清。

陈烨停住脚步,沉声问道:“什么事?”那名护卫身子一颤,急忙伏地道:“回、回王爷,昨晚跟随江林留在六和钱庄的十五名护卫全、全都不见了踪影。”

陈烨慢慢转过身,看着那名护卫,冷笑道:“是上天了还是入地了?”

“回王爷,奴才、奴才不知。”那名跪伏在地的护卫脸色吓白了。

李元清急忙飞奔过来,翻身跪倒:“王爷放心,就算这帮兔崽子真的上了天入了地,奴才也会将他们揪出来的。”

陈烨沉吟了片刻:“看来是抓蛇惊了草了,不要弄得满城皆知,暗中查明他们躲到哪去了。三刀你同他们一起去。”

“是,主人。”

“王爷,若是他们躲在不该躲的地方,说了不该说的话,奴才该如何处理?”

陈烨冷冷的看着李元清,冷笑道:“戏马上就开唱了,本王也不在乎他们提前泄露戏本子,他们若只是害怕躲起来,将他们寻回来就算了,若是,哼格杀勿论”

“是奴才明白了。”李元清伏地狰狞的说道。

“东家,让我也跟刀哥一同去吧

。”一直在府门口转圈,焦急等候陈烨他们回来的廖仆飞奔出府门,翻身跪倒道。

陈烨笑道:“你虽然都是皮外伤,可是越是这种伤越痛,不碍事吗?”

廖仆笑道:“东家说的是,让江林的爪子挠破了皮,是有些疼,可您就因为廖仆破了点皮,就不让我动弹,廖仆这身上就越难受了。”

陈烨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迈步进了府。李准冲廖仆呲牙一笑,急忙跟随着陈烨进了府。

廖仆瞧着陈烨和李准的背影远去,低声笑道:“刀哥,一会儿完事,你带兄弟上哪耍去?”

郑三刀没好气的白了廖仆一眼:“先他娘的找到那帮混蛋再说。”

李元清赔笑道:“刀爷,廖爷放心,他们跑不了,等完活,元清一定寻个好去处,让刀爷和廖爷玩得尽兴”郑三刀和廖仆眉开眼笑的点点头。。。。。。

刚过了午时,景王府门前已停满了蓝呢轿子,数百四五品官员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眼睛都瞧着王府紧闭的府门和门前台阶上分列的六名仿若蜡像般面无表情的王府护卫。

“金焘兄,景王殿下请咱们瞧戏,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孝敬王爷?”

“唉快他娘的别提了。王爷请咱们看戏那是做梦都梦不到的恩宠,我咬了咬牙,原本寻摸着去钱庄再提些存银,加上家里的箱子底,到灯市口荣祥老号买件稀罕物,可谁知我到了钱庄,他娘的,今儿竟然不开门,我敲了足有半个时辰,里面也没人出来应一声,就像全都死光了似的。”一名看胸前补子是四品,年约五旬的官员气恼的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钱票,说道。

边上的几名同僚也皱着眉头苦着脸点头,每个人胸前都是鼓鼓囊囊,活像二次育一般。

“娘的,也邪了门了,六和的孟恩远死了老子娘是怎么的,竟然将钱庄关门了,这王八蛋不会跑了吧。”

“他敢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一名五品官员不屑的撇嘴道。

簇拥在他身旁的同品阶同僚都笑着点点头,他们都心知肚明,京里能捞着外快的官员十个得有九个半都在六和钱庄存着银子,孟恩远就是突然疯了,他都不敢少一两银子的,除非他不想要全族人的性命甚至祖宗八代了

突然簇拥在王府门前的官员开始混乱起来,纷纷手忙脚乱指挥着轿夫将自己的蓝呢轿子沿街向前抬走,随着嘈杂的指挥吆喝和蓝呢轿子抬走,王府门前空出来的街道又落下一顶顶绿呢官轿,一个个或道貌岸然或大腹便便的三品大员从轿中走出,趾高气昂的扫视着远处的下属官员。

可这些三品大员才昂不到盏茶功夫,也开始灰溜溜的比划轿夫将自己的绿呢官轿向前移,混乱中,一顶四人抬绿呢官轿竟步履不稳冲到了王府台阶。

六名一直没有表情仿若蜡像般的王府护卫突然活了过来,手握刀柄,厉声呵斥道:“混账还不将轿子挪开”

唬的那名官服光鲜捧着如同小伞一般硕大紫芝的三品大员急忙跳着脚,尖着嗓子嚷道:“还不快他娘的滚下来,抬走你们这帮眼长屁股上的狗奴才,想毁了老子吗?”抬轿的仆人慌不迭赶紧抬着轿子躲开了台阶向前飞奔。

簇拥在一起心里既嫉妒又不满的四五品官员脸上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瞧着替他们出气的王府护卫的神情就像瞧到了自己的亲爹一般亲切。

距离未时还差一刻钟时,王府门前的街道前后数百米已堵得水泄不通,蓝呢绿呢官轿随着各品级官员蜂拥而至,早已无法泾渭分明的摆放,全都混乱的簇拥在了一块。

正当轿夫们因官职大小相互吵闹较劲时,身后传来了铜锣开道的声音,扭头瞧去,脸色都是一变,瞬间,各品阶官员全都变色的嚷嚷起来:“快将轿子挪开”轿夫们也都脸露惊慌慌乱的抬起轿子拥挤不堪的向前挪去。

头戴平巾,穿着青色曳衫的听事们簇拥着二十余顶大红锦缎面子高檐银顶的舆轿走了过来,在这二十余顶锦缎银顶舆轿后面跟随着**乘八人抬绿呢高檐官轿。

随着王府门前簇拥的各色官轿潮水般的向前拥挤躲避,王府门前的街道又空了下来,锦缎银顶舆轿和绿呢高檐官轿落下。

内宫司礼监秉笔太监和其他二十四衙门太监总管以及徐阶等内阁六部九卿堂官纷纷从轿内走出,都面带笑容相互亲热的寒暄着,眼神就连余光都没瞧周围簇拥的三品以下官员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