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昭的确没有头疼,不过被外面的鞭炮声吵得够呛。

明明昨日子时才睡,现在大清早就爬起来放鞭炮,这些人真是精力旺盛……清昭闷闷地响,然后认命地爬起来,反正一年也就两天,不碍事,不碍事。

小蓝照例说要隆重一点,帮清昭弄了一个好看的发型

。清昭头昏昏,照例没说什么。

出了房门,见众人早就在外面了,楚画桥正拿着一个暗色的鸡毛弹子弹灰尘,其余一些下人也这样做着。这代表除去过去的灰暗。沈倩等人则在把昨日晒好的被铺衣物等放回原处,新的事物已降临。

见清昭出来,楚画桥高兴地拉着她道:“清昭,我们一起去做祝福吧。”

做祝福就是由年轻人向长辈说祝福的话,然后长辈也会对你说祝福的话。

清昭想,我们那时候比较实际吧,直接包红包……

虽然这样想,但去说祝福的话也是必须的,从老至少,一个个说过去,无非也就是寿比南山什么的,长辈说的也不过是健康快乐。

做完祝福,清昭便去前厅吃早饭,早饭是面条,蘑菇汤浓浓的,味道不赖。

接下来就是贴春联。

此时已有春联而非桃符,红底金字的对联贴在大门口,也为这楚宅添了几分生机,清昭战在外面,手戴手套,看着几个下人也带着粗糙的手套把门联贴好,微微地笑了笑。

自沈倩那日把手套送上去以来,楚宅内下人什么的,也都仿着这样子做了很多手套,楚老爷子也是允许了的,不过下人之间毕竟工艺不怎么样且材料不够好,所以略嫌粗糙。

忽然,清昭感觉脸上一冷,抬头竟是小小的雪花降下。

除夕日时雪停了一天,不想现在又下起来了。

“下雪了,好呀,瑞雪兆丰年。”楚风慢慢走出来,笑道。

“爹。”清昭笑了笑,跑过去。

“清昭你怎么站到外面来了,祭祖一会就要开始了,你跟我一起进去吧。”楚风牵过清昭的手,带着清昭去了里面的祠堂。

楚宅的祠堂在偏西侧,是一座古朴异常的小堂子,内设排位若干,偶有画像于物品在里面,供奉在最正中间的乃是一个大胡子老人的画像,是楚家的老祖宗。画像前有一个大大的案台,上面供奉着香,食物

众人正忙着陈列贡品,见清昭楚风来了,沈倩道:“清昭,别乱跑了,一会你该和我们一起拜祖宗了。”

“恩。”

待到贡品弄好,由楚纪先拿好三炷香,在案台前的长明灯上点燃,然后轻轻跪在黄色的团垫之上,拜三下,接着站起来往案台中间的炉子里插好香。

接着是楚风,楚流鸿,然后是罗氏,再就是沈倩,王如,烟柳,画桥,清昭。

清昭无论是辈分还是年龄都是最小,所以只能在最后一个。至于楚流鸿,因为他是男嗣,算是真正的“楚家人”所以在罗氏之前。

祭祖完毕,便是众人随意游玩的时候,可去逛花市,闹社火。这雪虽然有逐渐变大的趋势,却也不碍事。

可刚出了大门,就看见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地奔过来,对着楚纪一阵耳语。

听完后,楚纪笑道:“竟是有人看上了儿媳你做的手套,要大量生产。”

“啊?”沈倩一惊。

清昭也一惊,谁啊这是,怎么就看上了这么私人的东西,商业头脑要不要这么好。不过好在别人说也是说沈倩做的,和自己没关系,不然别人找上自己,岂不麻烦?

沈倩道:“这不过是偶然所做,他们要做不就让他们做去,和我们说什么?”

“人家是在市集里看见我们府里的人戴着,当时就想要拿回去研究,结果不知道哪个多嘴的说了我们这些人戴的做工更精细,所以人家就想让我们借去看看,并且传授方法,并强调了钱不会少我们的。”楚纪道。

“这我是无所谓,但凭老爷子和老爷做主。”沈倩轻笑道。

“既然有人看上,那这钱不赚白不赚,到时候我叫聂管家去和他谈一谈吧。现在过年,就不用想那么多了。”楚风道。

“恩。”大家点了点头,准备出去玩,结果又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忽然闯过来,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众人皆想有完没完了的时候,却听那婢女道:“老爷,小茹,小茹她死了……”

清昭这才发现那婢女竟是小蓝,而她口中的小茹,必定是被罗氏踢下水的女子

清昭赶忙看向罗氏,只见罗氏面色不变,只皱眉问:“怎会如此?”

“小茹前日晚上出去一趟回来后,浑身**的,当晚就发高烧了,昨日因为是除夕,众人都很忙,也没有什么时间照顾她,我昨晚回房里时,发现她已经神志不清。本来想告诉老爷夫人,可是我转念一想,这种日子怎么能因为小小的丫鬟而坏了各位主子的兴致。于是便没有说。

“结果今早我帮四小小姐梳洗完毕帮小茹带了一碗粥回去之时,发现她竟浑身发抖,我走上前本想看她的情况,她却忽然抓住我的手,说了两个字,然后就……”说到这里,小蓝开始呜呜哭泣,随即大概是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于是赶紧捂住了嘴,只余双肩抖动。

听到这里,清昭觉得有些难过,也许当初自己不要那么冷淡,只要走出去一步,或许就可以挽救一个年轻女子的姓名……清昭不禁有些茫然了,她虽然一直说要低调,但是思维毕竟与普通的孩童不同。其实如果当时是楚画桥或者楚流鸿,一定会走出去问发生了什么事吧?那样的话,那个叫小茹的女子也就不会……

清昭咬了咬唇,又看了眼罗氏。

罗氏依旧平静,甚至问:“好好的,怎么会一身湿回去?”

“奴婢不知……”小蓝大概没想到罗氏关心的问题如此偏,于是愣了愣。

“不知,或是刻意隐瞒?”罗氏沉声道,“半夜离开,回去又**,这小茹该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清昭猛然看向罗氏!

“奴婢真的不知!”小蓝惊愕地道。

楚纪皱了皱眉,大抵也是觉得罗氏对死者未免太不敬,于是道:“小茹死的时候说了什么?”

“这……”小蓝犹豫片刻。

“你这也不知么?”罗氏冷冷道

“不!我知道!”小蓝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她说……说……说我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大过年的,不仅死了人,那人还说了这样的话,委实太不吉利。

“哦?她这么说的?”罗氏皱眉,“大过年的,她如此怨气深重,实在是不好。要消了这个,也许将她的尸体火化了,然后随风散开会有些用处。”

“这……”小蓝错愕不已。

清昭知道,虽然火化在现代城市中不过稀疏平常的事,但是在古代,乃至现代的农村里,对于火化都是非常忌讳的。他们认为人死一定要将完整的躯体归于土中,来生才能好好做完整而幸福的人。所以常常会有卖身葬父母之类的桥段,就是子女为了让父母死后能安康。而火化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指让人转生不得,投胎不能,躯体散尽,灰飞烟灭。

更何况还要将骨灰随风而化。

“就照夫人说的去做吧。”楚纪挥了挥手,不耐地道。

一言可定生死,更何况定一个死人的归宿。

只因为那两个字,只因为罗氏的煽风点火,对于古人而言万分重要的坟墓,葬礼,那个叫小茹的年轻姑娘统统都享受不到了。

而其他的人虽然看起来也有些不忍,但根本没人说话,因为换做是他们,他们也会这样做,毕竟那些想法于他们不是迷信,而是传统。

不吉利,这三字,分量竟如斯重么。

天上的雪越来越大,彤云密布,点滴飘散。

清昭低下头,用力让眼泪不流出来。

她哭,并非全是为了那个小茹,更是为了自己和众人之间深刻的隔阂。那隔阂看不见,却如此厚重,承载着百年时光,转折蜿蜒横在她与这个时代之间。

无穷远,无可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