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秀与秦渊把宿渠县百分之八十的铺子都买了下来。大部分的人家都走了,托牙侩转卖铺子,价格极低。有些牙侩自己也想走了,听说候主要大规模买铺子,顿时不敢抬价,薄利便卖了。

吴家的当家老爷子比较稳妥,没有安秀与秦渊的魄力,也没有安秀与秦渊的财力,自然不敢买。

别的人家卖都来不及,岂会同安秀争?

安秀用了平常三成的价格,把绝大多数的铺子都收在手中,只等南边的战乱平复了,居民重新回归故土,生意自然一天天好起来。

安秀有她的算计:“银票放在家中,永远不会变,只有投入市场,才能发挥作用。”

秦渊的想法就更加简单了。他有钱,安秀不怕赔,他怕什么?于是跟着安秀一起买了。

半个月过去了,每日都有消息传过来,说南边的情况越来越危急了,似乎快要打到了宿渠县。吴明应连夜把自己的家人接到了曲州府去了。留下来走不动的百姓,都很害怕,不管多么艰苦,纷纷都逃了。

秦渊急匆匆跑过来问安秀,如今应该怎么办啊?

安秀只道:“我不会离开县城的,但是我不能保证一定打不到这里!我爹和妹妹都送到乡下去避避难,大哥您要不要把娘大嫂和怡然也送到我们乡下去?我在老家有叔伯兄弟,还有一幢比较小的宅院,能住下几个人…丫鬟小厮怕是要挤在偏房了…”

秦渊只得道:“我自己老家在东南边,送过去便是找死。既是这样,就麻烦秀丫头了!”

“好,大哥也回去安排一下,我跟我爹他们说说。”安秀说道。

下午的时候,天气微变,居然起来一层薄雾,整个侯府宛如披上了薄纱,氤氲着婀娜多姿。

吃晚饭的时候,安秀顺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何有保与何玉儿,道:“爹,玉儿,你们先回乡下去躲上个把月,南边的局势更加稳定一点,你们再回来。如今的形势…”

“秀姐姐,是不是南边吃了败仗?”何玉儿紧张问道,她每日都要问安秀南边的情况如何了,胜了还是败了。晚上做梦,总是乱七八糟,一会儿是霍昆霖凯旋而归,一会儿又是梦见他浑身鲜血。夜里总是睡不好,何玉儿已经瘦了一大圈,红润的脸颊泛出苍白。

安秀知道她的担心,安慰她道:“昨日李县令还说,没有收到官报…都是大家在谣传,当不得真。如今城里的人都逃走了,吃住都不方便,你和爹会乡下去住上半个月再回来吧!秦家的老夫人和夫人小姐跟你们一起走。”

“不行啊秀,爹要是回去了,一定吃不好睡不着,只顾着担心你!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吧?你看看这世面,城里哪里还有生意做啊?”何有保饭也吃不下去了,担心地说道。如今的县城,连米铺都门可罗雀,何况别的铺子?能走的人家都已经走到差不多了。

张珍珍来说过好几次:“姑丈,您劝劝秀姐姐,让她也离开县城,去乡下避避吧!要是真的打来了,想跑都跑不了。秀姐姐不肯走,二虎也不敢走。二虎不走,我也不想走…姑丈啊…”

每次张珍珍说这些,何有保心中也焦急,但是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安秀不是做事不靠谱的人,她留下来,无非是因为她的身份。

宁南侯都走了,旁人就算死,也不愿意死在县城啊!那么宿渠县城便会变成一座空城,那个胆小怕死的李县令更加会跑。他如今不敢走,不过是忌惮安秀这个候主在这里。

县令一跑,守县城的一千多名官兵自然也要跑了。

叛军来了,不就可以不战而胜?

何有保没有念过书,这些道理都是何玉儿说给他听的。如今安秀终于说了回乡的话,何有保自然不愿意放过,继续道:“秀啊,县城里有李大人呢,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自己会乡下吧?”

“爹,我是不会走的!”安秀坚持说道,“但是你和玉儿必须走!你们在县城,要是叛军打来了,我也有后顾之忧!”

“秀姐姐,你知道我的,我定不会离开县城,不会离开你!”何玉儿坚决说道,漆黑双眸涌现出坚定与不容质疑,“你别妄想劝我走。就算你回去了,我也要留在这里,等昆霖的消息!”

安秀能理解这种心情,担心害怕又忍不住不停地盼望。何玉儿懂得大道理,所以霍昆霖上战场,她未曾抱怨一句。但是她心中总是害怕霍昆霖福运不足,会埋骨沙场…

半晌,饭桌上静悄悄的,三个人都只吃了几口,光顾着说话。

安秀叹了一口气,叫下人把桌上的菜饭汤水端下去,换了新的来,总是这样征求他们的意见,一直都定不下去,安秀狠了狠心,道:“玉儿,你陪爹去乡下!爹一个人在乡间,我怕他会担心。另外,如今的乡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带着四个护院一起。很多人往西边逃走,咱们乡间肯定有从县城逃出去的人…如果乱起来,千万别逞能…”

“我不会走的!”何玉儿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子来,威严看着安秀,“我说了,我不走!”

安秀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也说了,你必须走!”

何玉儿紧紧盯着半晌,半晌,终于扛不住安秀更加严厉的目光,撇过头去,缓缓坐了下来,道:“好,我去…”

下人陆陆续续把热好的饭菜又端了上来,安秀给何玉儿舀了一碗汤,才道:“你放心,只要东边来了消息,不管好坏,我都叫南宫急忙送给你!”

何玉儿没有抬眼看安秀,听到这话也只是点点头。

何玉儿都同意了,何有保再坚持都没有了意义,便不再说话。

安秀一碗饭还没有吃饭,下人便进了禀告道:“候主,秦老爷来了!”

安秀放下碗筷,对何有保与何玉儿说道:“你们多吃点,今晚的鱼不错…爹,前头秦大哥来了,我去看看。”

“嗳嗳,去吧!”何有保说道。

秦渊回去把安秀的话跟老夫人和秦夫人商议了一下,她们婆媳俩正愁没有地方可以去躲躲,如今安秀乡间的房子正好借住,比起那些逃荒的人好多了,至少吃住都有着落。

见她们婆媳俩都同意,秦渊便急忙跑来给安秀回复,好早作安排与打算,早点送她们启程。越晚走,越是令人担心。

下人们已经奉了热茶,秦渊缓缓摇动杯盖,拨着杯中的茶叶,慢慢才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腾升起袅袅轻雾,把秦渊的双目蒸的有些迷蒙。他叹了一口气,心中对时事充满了无力感。

安秀举步进来,秦渊忙起身迎接。

下人都退了出去,暖阁里只有安秀与秦渊的时候,秦渊才敢叫她秀丫头。把家中商量好的告诉安秀道:“秀丫头,母亲和你嫂子都说,在城里担惊受怕,宁愿去乡间住上些日子…这是银票,在乡间的花销都让有保叔的亲热多费心了。另外,母亲年纪大了,须带两个丫鬟!”

“大哥,这些都没有问题,既然安秀开口让母亲和嫂子过去住,定会安排好一切。银票大哥拿回去,你给我钱,不是打我的脸?我孝顺自己的母亲和嫂子,还要大哥给钱?”安秀笑了笑,“府上的丫鬟总比我这边的丫鬟用得顺手,我就不另作安排了。大哥,明日吃了早饭便动身吧,早把母亲等人送走,你我心中也踏实…”

秦渊只得把银票收下来,心中对安秀充满了感激,一时间反而说不出什么来,只是笑了笑,便回去了。

等到秦渊走了,安秀让人去凌府,告诉张珍珍,何有保等人要回乡间了,问她是否同去。回去住上一段日子,等到城里安定下来之后再回来。

下人去了大约半个时辰,回来说道:“候主,凌掌柜说,咱们表小姐已经回去了…她跟凌掌柜的爹娘回了凌掌柜的老家。凌掌柜说,拜谢候主惦记!”

安秀点了点头:“既是这样,我也放宽心了!”

城中有人看到候主家有马车出城了,顿时慌了神,以为候主也走了。特别是李县令,他怕得要死,好不容易贪了些银子,都还没有来得及花呢。要是叛军打过来,宿渠县没有重兵,亦无援兵,定会不攻自破,倒是第一个死的,怕就是他这个七品芝麻官呢!

他想想都不值得,为何自己会遇到这种倒霉的事情。因为宿渠县不是军事重镇,亦不是军事要道,就算被攻破了,也不能影响朝廷的防卫。况且东南本就兵力不足,黄河天险自然是军事防御的重中之重,哪有多余的兵力分给边角的一个小小县城?

所以,李县令现在只有两个盼望:要么候主早日离开县城,等候主一跑,自己立马便走!要么叛军也觉得宿渠县毫无用处,直接进攻他们相邻的临州府,放过这个小小的县城。

所以下人回来说,候主府上有马车出城,李县令高兴的跳了起来,忙叫下人首饰好细软,讨好马车,准备偷偷化作普通人混出城去。让自己的管家替自己的府上假装生病。反正候主都走了,自己为何还要留下来送死?

正在紧锣密鼓的收拾着,心腹小厮又回来了,低声道:“大人,怕是走不了…”

“为何?”李县令大惊,“叛军已经打过来了?”

“不是的大人,今早出城的,是候主的公公…就是她现在的义父和妹妹,不是候主!候主刚刚骑在马上,又回了县城了!”小厮低声说道。他叫三泰,是李县令从小的书童,一直比较信任他。

“这…”李县令有些泄气,“她干嘛不走啊?蠢女人!本大人要被她活活拖死了!”

正在抱怨着,前头衙门的孔捕头急匆匆地进来了,向李县令急忙说道:“大…大人,不好了,前头岗哨的卫兵来了。他说叛军已经过了夕傩河,往咱们这边来了。好几万人啊,怕是两天就要到咱们县城了!”

李县令只感觉眼前发黑,厉声吼道:“朝廷不是派了镇南大将军抵御吗?镇南大将军呢?战死了?”

“大人,您还是亲自去问问吧!”孔捕头满脸大汗,急忙说道。

李县令都顾不上换官服,直奔前堂。

一个士兵一脸的风尘,见李县令出来,忙把手中的官报给他,声音有些沙哑:“大人,南蛮大军,不出三日便能到达贵地,往大人一定要想法设法拖住叛军!属下还要去临州报信,让临州的军队派援军过来。属下告辞了!”

“等下等下,官爷!”李县令忙拉住他,焦急问道,“镇南大将军不是去了东南边,怎么叛军这么快就来了?镇南大将军吃了败仗?”

“这支是另外一支叛军,他们原本就在埋伏在大将军的后背,等大军过了他们的防线,才出军往西南来偷袭咱们的县城…李大人保重!”哨军说道,抱拳行了军礼,便急忙走了。

管家送他到门口,为他换了一匹好马,备了水和干粮。哨军顾不上道谢,有急匆匆往西边的一个州府赶,希望能遇到黄河的援兵,过来解宿渠县的围。但是估计等援军来了,宿渠县也早就被占领了!

叛军行军虽然慢,但是就算再慢,三天也能赶到这里。而黄河离宿渠县,快马也要五六天的路程!

李县令拿着官报,颓废的坐在椅子上,眼前一个劲地发黑,脑袋嗡嗡作响,他的官运到此为止了,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大人,现在咱们怎么办啊?哨军说,叛军来了好几万人,咱们只有一千多的守军啊!这是鸡蛋碰石头啊!要不要先把这事告诉候主,请她拿个主意?”李县令的心腹小厮三泰建议道。把这件事告诉了安秀,他们就脱了关系,以后朝廷怪罪下来,李县令也少一分失职。

李县令没有说话,三泰的话让他瞬间想到了什么,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问道:“三泰,你说告诉了候主,她能再三日之内调来大军防卫县城?”

“这…这怎么可能啊?”三泰说道,“咱们这里最近的防军,便是黄河南边的防军。他们都被大将军带走了,如今要调防军,需要黄河北边的…而且,防军说调就调?没有兵符,皇帝来了也调不动啊,何况宁南侯?”

“所以说,告诉了候主,亦是要死在这里…那为何要告诉她?”李县令的面目有些狰狞。

三泰愣住了,瞬间明白李县令想说什么,顿时慌了神:“大人,要是这样的话,朝廷将来知道了,怕是要怪罪咱们的。咱们真的要自己先跑,不管候主吗?”

“告诉了她,她一定不让我们走。她的官阶比我大,那些守军都听她的。她自己肯定先跑了,让咱们留下来送死!不能跟她说,咱们先走。马上叫人收拾好东西,不能走漏了风声,咱们今日深夜,偷偷走!”李县令的眼神竟是阴郁,“本官不能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等到宁南侯和守军都被叛军杀了,到时朝廷那里,本官说什么,便是什么…”

三泰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得同意李县令的做法。况且,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留下来根本就没有悬念,必死无疑,那时几万叛军啊!以一敌十,宿渠县的守军可没有那个本事!他们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平日里维护一下治安,要是真刀真枪,叛军一个杀他们十个都不在话下。

只有逃走!

李县令决定好了,便要去安排逃走的路线,要坐在严密,府上的人也不能知道一点风声,免得去宁南侯府告发领赏,只有心腹的丫鬟、小厮、老妈子知道..他们会跟着李县令一起走。

“大人,孔捕头知道啊!”三泰突然说道。

李县令后背一凉,是啊,孔捕头要是晚上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便向宁南侯告状,怕他们还没有出县城就被捉回来了。李县令想了想:“先把他关起来…”

“大人,不如…”三泰做了一个杀的手势,“这样才放心啊,关起来有何用啊?”

李县令有些不忍,毕竟他为官多年,都是孔捕头相随,算得上忠心耿耿。但是孔捕头的为人,李县令太清楚了:迂腐,愚忠!想让他跟着一块儿跑路是绝对不可能的。

三泰见主子不忍心,低声劝道:“大人,这个关键时刻,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啊!如今他不死,便可能是您一家人活不成啊…”

李县令听到这话,身子一僵,的确啊,都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了,还讲什么道义?这个时候,挡他跑路的人都得死!

“他还在县衙吗?”李县令问道,“你亲自去瞧瞧,如果他还在,便带他到府上来…至于怎么做,你和老吴设计个法儿,要做得干净,不能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三泰道是,转身便走了。

到了县衙一看,孔捕头果然还在,他一个人站在门口,并没有跟众多捕快说什么。而那些捕快,都凑在一块儿发牢骚,大致是他们什么时候也可以走了。只怕这些守不住了。叛军一来,他们全部要死的。

孔捕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不敢把刚刚哨军送官报的事情告诉众位捕快。这个消息要是传了出去,只怕人心惶惶,连守军都要逃走了。那么百姓怎么办?比起守军,他们更加手无缚鸡之力。

怎么让百姓这样变成叛军的刀下魂?他们是食朝廷俸禄的,这个时候唯有他们挡住叛军,等到援军到来,为一县的百姓赢得一丝生机!所以孔捕头心痛如万箭穿过,亦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孔捕头,大人让您过去一趟。”三泰进门,瞧见孔捕头没有跟捕快们凑在一起,便知道他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如此真是太好了。

“三泰兄,大人找我何事啊?”孔捕头顺口问道,便跟着三泰出了县衙的大门,往李府赶去。

“这个,我岂会知晓啊?”三泰笑道,“左不过是公事!对了孔捕头,李大人说,叛军的事情暂时不能说,怕影响士气,你没有跟旁人说起吧?”

“这个道理我懂,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孔捕头说道。

三泰让孔捕头在西厢阁等一会儿,说大人马上就来。孔捕头点点头,突然感觉后脑勺一震,眼前金星直冒,三泰的表情变成狰狞可怖,但是他没有明白到底为何,就感觉身后一把冰凉的钢刀刺入了自己的后背心!

孔捕头被敲了一记闷棍,根本没有力气挣扎,被藏在屏风后面的三个小厮捅了一刀,然后绑了起来。嘴巴被捂住,三泰的脸更加狰狞。他从后腰掏出一把蹭亮的匕首,直直对准了孔捕头的心窝。

孔捕头的眼眸倏然收缩,就感觉身子疼痛不已,血从心口涌了出来,身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少了。

一个身影推开暖阁的门进来,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孔捕头,笑了笑:“办得不错三泰。快把这尸体抬到后厢房去,锁紧门。家中的下人都安排好,不能让他们瞧出端倪,再过四个时辰,咱们就可以出城了!”

三泰忙道是,几个人把已经死透的孔捕头套在早就准备好的麻袋里,然后盖上红布,抬到了后厢房。那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厢房,平日里没有人去,而且只有三泰有钥匙。

一切尘埃落定,李县令才舒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可以喘一口气了。

当晚子时,李府后面瞧瞧大人,五辆马车瞧瞧架了出去。李县令叫人买通了一个牙侩,让他去贿赂守城官兵,半夜放行。给的钱财不少,守城的官兵也睁一眼闭一只眼,不会去计较到底是谁家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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