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詹这才发现,刚才那个小乞丐已经回来了,站在对面,正朝这边看着。东方詹扶额,低头,无语,暗道:你倒是会当好人,慷他人之慨。

明玉右手托腮,左脸正对窗户,左脸上描绘的团锦结花团锦簇,她目光遥遥落于天际:“安仁是谁在守?”

东方詹抬头看她,暗道:姑奶奶,你终于想起正事来了。他吞下口中的一块肉道:“青尘

。”

明玉微微皱眉,轻声道:“青家的人?”

东方詹放下筷子,一脸担忧地道:“青尘人称青黑脸,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一根筋除了报仇,就没其他心思,他恨不得灭了洛家满门,恨不得覆了西夏皇朝。”

明玉长长的睫毛垂下,食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扣,道:“愿闻其详。”

男子八卦起来一样无敌,东方詹思路清楚,条例分明,一股脑儿从十六年前说起。

明玉长长的睫毛遮去她眼中的冷然。苏家长子苏尘,与娘亲青梅竹马,自小定亲。十六年前,退婚,给了娘亲自由。十年前,他不顾苏家反对,自行冥婚入赘青家,夫从妻姓,改名青尘。十年间,殚心竭力,厉兵秣马,要为妻子报仇!

这样的男子,明玉眼角微微发热,脸上有些许动容,他爱娘亲如昔!耳边听东方站继续道:

淮江泛滥成灾,千里良田尽毁,流民四起,瘟疫横行,青尘原本带领军队驻扎在各个路口,防止百姓四处乱窜,以免瘟疫大规模扩散开去。

青尘得知西夏进攻安仁,把军务全部丢给了副手,快马加鞭千里奔袭。安仁守将黄化成对洛家也是恨之入骨,又是青尘一手提拔的,两个人狼狈为奸,完成大权交接仪式,青尘全权掌控安仁军务,轰轰烈烈就跟西夏对上了。

冥天祁得到快马传报,几乎不敢相信,气得发抖,擅离职守,他前脚走,后脚流民就暴动了。他篡夺大权,肆意妄为,哪一条都不是个“死”字算完的。

他连夜召开廷议,满朝哗然,直呼青尘大胆,军国大事,岂可儿戏,简直就是误国误民!

青相得到消息从病榻上爬了起来,拄着拐杖颤巍巍也来了,冥天祁从皇座上迎了下来,命人抬来软椅,亲自扶着青相坐下。

满朝文武,为青相马首是瞻。

“流民暴动,暗流汹涌,恐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驻守的军队绝不可调。北方虎视眈眈,铁骑无时无刻不想踏入我双流平原,这种机会定不会放过。”青相拄着拐杖站了起来,道,“各位,国难到了,东冥存亡,在此一战

。”

青相老泪纵横:“我女青阳,怀着我的小外孙,被迫远嫁,母女惨死异乡,我比任何人都想踏平西夏。”他的拐杖在地板上重重敲了一下,道,“青尘是急躁了些,却也不是没脑子,西夏狼子野心,不是今天才有,他是想去守住安仁,为青阳报仇啊!”

冥天祁大袖一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青尘朕是了解他的,固执得跟牛一样,必须有人节制他。”

廷议之后,淮江另派官员坐镇。

皇四子冥泽协同东方詹连夜奔赴安仁。东方詹临行之前,被祖父抓过去密谋,才有了明玉这一笔。

东方詹说完看着明玉,道:“现在就是这么个局面,消息传来,北面已经开战,瘟疫越发厉害,流民暴动的更加频繁,有好几拨人冲出包围圈,还把运往安仁的粮草给劫了。”他看着明玉脸色未变,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又小声加了一句:“昨天,安仁已经断粮。”

“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你还真看得起我。”明玉凝眉,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端起来轻啜了几口,莞尔一笑道:“不过,反正是别人的国,就当玩玩吧,也许能把场子搭起来呢。”

东房詹正咕咕灌水,一口气说那么多话,还是挺累人的说,闻言被呛的连声咳嗽,涨红着脸看着明玉,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又灌了自己一口酒,事关军国大事,玩玩,不是吧?

这时,掌柜的上来招呼明玉,明玉拂袖站起身子,笑道:“店小二的办事效率也忒低了,你老人家现在才来。”

掌柜的连声道歉,领着明玉朝后院去了。暗道,我们主子难道什么人都见吗?他观察完毕,再去禀报,自然需要时间,这姑娘好没耐心。

明玉跟着掌柜,德庆楼的前院不咋的,普通的紧。后院倒是清雅别致的很,花木扶疏,繁华似锦,掌柜伸手指向院子里面,道:“姑娘请。”

明玉顺着他的手指,看到西府海棠下,一辆轮椅上,中年美妇安然静坐,闭目悠然抚琴,琴声淙淙,很是悦耳。

“有劳!”明玉对掌柜点了点头,朝中年美妇走去,她静静站在一边,直到一曲完毕,才出声道,“明玉见过夫人

。”

中年美妇睁开眼,目光落在明玉的左脸上,微微一愣,直截了当地道:“你要跟我谈什么生意?”

明玉迎上她的目光,淡笑道:“我要以安仁为中心,方圆五百里以内的详细地形图。”

中年美妇低头,伸手撩拨琴弦道:“姑娘请回。”

明玉从怀中取出团锦结,递了过去:“这是信物。”

中年美妇接过,食指在花瓣上一片片摸过,十二瓣,不多不少。她心神有些微的恍惚,这是团锦结,是明轩公子几经琢磨,编出来送给青阳的定亲信物。

当年,她与青阳徜徉江湖,联手创立德庆楼,后来遇到明轩公子,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于十里山成亲,两人夫妻鹣鲽情深,即将远行去大邑。

明轩公子说:大邑茫茫绿洲,漫无边际,来回一趟至少一年半载。青阳毕竟是青相与东冥长公主之女,自小便出入宫廷,对东冥有很深责任感。

为东冥日后计,他们夫妻踏遍安仁方圆五百里每一寸土地,亲手描绘地图,交由她保管,并打趣道:“它日,左脸描绘青瓣白蕊,执白瓣青蕊的团锦结来取,以博知己一笑。”

半晌,中年美妇问道:“她可好?”

明玉沉默,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她抬头看着空中云卷云舒,娘亲弥留之际说过:她有虽千万人吾俱往的知己,它日,她可前往德庆楼寻找柳耘,东冥与西夏必将大战,若她推测无误,她定然在云城,那是去安仁的必经之路。

十年已过,她并没有寄很大的希望,直到从小二哥的嘴里知道云城有德庆楼,还是消息最灵通的酒肆,她心里才定了定,寻了前来。

中年美妇,手指划过琴弦,低声道:“夫君生死未卜,被迫改嫁,女儿中毒而亡,如今又家国沦陷,她一定死不瞑目。”

她突然抬头,不复刚才的温婉,凌厉地目光扫了过来,冷声喝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