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泡在药水里,像做着全身面膜,就是这身衣服粘乎乎得,腻人得很。 但是我也没打算把它脱下来,我不想动,不愿意醒。

如此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我的神智一直很清醒,小叔果然再也没有进来过,而是一直絮絮叨叨地跟我讲小时候的事情。

他说爻爻啊,你还记得么你九个月就会走路了,当时把你爸妈给高兴坏了。我也觉得有趣,就抱你到怀里用树叶逗你玩,可不到一分钟,你就尿了我一身。哈哈当时啊,没有尿布湿这些东西,你爸初为人父也不会换衣服,又生怕弄疼了你,你妈刚好在写文书,沾不得污秽之物。我就把你放到**,给你换了衣裳,又垫了棉布尿片,你那两条白白胖胖的小腿对着我乱蹬,嘴里还吐着口水泡泡。我费了好大劲才给你洗干净,擦了爽身粉。折腾了一会儿,我把你放到摇篮里,才唱了半首儿歌你就睡着了。睡得很香甜。

那是我这万年来,第一次如此亲近一个婴儿,也是头一回知道为人父母不容易。

你三岁那年,你爸带你去隔壁玩,你摔在了他们家的铁架上,把脸上割了好大一个口子。你妈妈急坏了,怕留下一道疤痕将来你长大了会怨你爸,说要是真留了疤就把你爸的脸上也用刀砍一个缺口。自那以后啊,你妈便天天用香蕉皮的水给你擦脸。听说是民间的偏方,可以去伤痕。果然不到两个月,你脸上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受过伤的样子。

我很开心,觉得这万年来的灵力苦修是值得的。至少能换你们一家喜乐和睦。

你五岁那年,小施出世。有人说有了小施你爸妈就不会再爱你了,你再也吃不到好吃的了,于是你听了他们的唆使,拿棍子打尚在襁褓中的小施,结果被你妈狠狠揍了一顿。你觉得心里委屈,就躲了起来。我们找了整整一天才把你给找到,你当时趴在我怀里哭惨了,说你讨厌小施,他们都喜欢小施不喜欢你了。我就抱着你哄啊,说爻爻别哭,小叔会永远站在爻爻这边,要是小施敢抢你的爸爸妈妈小叔就把他变消失。我记得当时你还缠着我,非让我变一次给你看看,我就把你带到天上飞,你又怕高紧紧搂着我的脖子,让我不要丢下你。小孩子天性善妒却也善良,没过一个礼拜,你就对小施疼爱有加,展示出了长姐的风范。

你七岁那年,生了一场罕见的怪病,你爸妈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四处求医,却终无果,直到八岁生日当天才有所好转。我和一殿知道是九殿要将你们人间五属齐聚,好开启鬼王封印,便想尽了一切办法打开神灵之门制造了一批假的五属送他,这才将你的魂魄要了回来。

九岁的你,已经长成了一件小棉袄,却并不贴心,总是跟你妈唱反调。跟一帮男孩子上树摘桑葚下河捉鱼虾,不是从高处掉下来把衣服扯烂,就是在河里游了泳后将身子晒干了再回家,再或是带着一群朋友去揍高年级的学长,为小施出头。呵你呀,简直成了个典型的野小子。你爸妈愁白了头,一气之下将你们姐弟俩放养在了外婆家里,来上海创业,为的是让你和小施能上名牌学校,好好挫一挫这身上的戾气和土腥气。

爻爻,你十六岁早恋,却刚好是跟时铭。嗯,或许,我应该说是何靖。我看着你快乐,看着你疑惑,看着你受伤痛哭,却无能为力。只能当你的小叔,旁观着这一切,等你真正从这片灰暗中走出来,直到遇上一殿,再次做出选择。

爻爻,我不求别的,只求能一直当你的家人,永远做你的小叔。只要你还需要我。

小叔每天会在一个固定的位置,同我说话,他讲我小时候的故事无非是想让我醒过来。我知道。可他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感激他。越是感激他,越是不愿意在石三生之前醒来,独自面对他。

一开始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便没了太多的顾忌。但现在我知道了这么多事情,对小叔便多了份愧疚之情。我诸灵爻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得这样的亲人几滴泪滚入药水中,消失不见。谁也不曾察觉到。

这天,我正在脑中将自己的经历捋顺,听到房门被人从外打开,一缕温暖的阳光立刻照到了我的脸上。我安静地闭睁躺在木桶当中,享受着药水的包围。等待着二殿来告诉我,石三生先醒来的消息。我想我既然能这么多天不用吃饭,身体依然存活,就说明我一直这样假死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至于原因,我还不是很明白。

进来的人却并不是二殿,仍然是我小叔。因为他喊了我一声爻爻,接着将一个东西伸到了我的嘴边,叫我张嘴喝进去。我没理他,继续躺尸。

小叔他有时候也很凶残,对待我就跟对待那些犯人没什么区别。因为他见我没动,一怒之下捏开我的下额,将那碗什么**灌进了我的喉咙里,再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用手指点一点我的脊背。**便全部流到了我的胃里,再流向我的四肢。

我很庆幸装死时间久了,真的能跟死了一样除了还可以听得到和感觉到因为小叔灌我东西的时候,我居然没有咳嗽,也没有被呛得很难受然后憋不住就此醒来。

我以前常听人说,人这辈子只有两件事不能隐瞒,其中一样就是咳嗽。而另外一样,我不说,想必你们也懂。

爻爻,看谁来了。小叔说完,我就听到了七凤的声音:小猪,你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鬼样子说着她竟然就哭了出来。我好想踢她两脚叫她别哭,我这条命还没丧全,心里正愁着呢,安晨的声音响了起来:小猪,你可真够傻的,大好青春居然割脉自杀。石大哥他也傻,为了你和臣臣变成了个活死人。你们一家人,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呢

我苦笑一声,心道那是你没见过更傻的人。那个人啊,他可以为了才见一次面的姑娘就葬身湖底。

七凤和安晨一直在我耳边絮叨,说些我们上学时候的往事,小叔倒是沉默着。

又过了大约一天,就在我快要忍受不了七凤的哭哭啼啼时,小叔把我拧出了木桶,让七凤帮我换了穿干净的衣服,带我上了一辆车。

一路颠簸,我想是不是要回湖北老家了呢那很快就要跟石三生碰面了吧。

小猪,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你怎么还不醒来呢你快把我们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七凤握着我的手,声音哽咽。

安晨叹了口气,惯常的痞气调子也散去了,多了股子沧桑味儿。财迷七,你说这世界上还有比他们更加奇葩的夫妻了么比比谁睡的时间更长

我想想他们的话,不免又觉得好笑。安晨,我其实只是自私,我不想生活在没有石三生的世界里。所以我选择死去,直到石三生醒来。

车停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有几点雨珠跑到了我的脸上,立即就有一双带茧子的手替我擦去。爻爻,我们到了。小叔把我抱下车,声音有些疲惫。

七凤感叹道:好些年没有再回南村了,好怀念啊。

安晨急切地过来拉我:小叔,我来抱小猪吧,你开了一晚上车也辛苦了。

不用了,我还撑得住。小叔打横抱着我,走了几步,对了小安,下雨了,伞在后备箱里,这是车钥匙,你去拿一下。

我听到安晨小声地嘀咕:财迷七,我怎么觉得今天小叔怪怪的

七凤不屑地道:会不会是失恋了

不可能。小叔虽然没我长得帅气阳光,但好歹是个警察,那身制服一穿,迷住个把姑娘还是能够的啊。

安晨你要脸不要脸你就金玉其外,人小叔可比你有魅力多了。有一回他突然一身警服跑回了家,当时我正好在小猪家里,瞬间就被他那气场给镇住了。那叫一个威风啊诶你还记得小叔当时为什么那么急切么

好好像是小猪生病了吧

好像是

我特别想托梦给小叔,让他塞两坨棉花到我的耳朵里。可偏偏我死不成,魂魄离不了身,无法完成这个愿望。

小叔把我放到一张**,叮嘱着让我快点醒来,他保证石三生一定会活过来的。我就在心里冷笑,你保证有什么用,除非石三生现在亲自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他活着,没有丢下我。

安晨和七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很久都没有过来,我也落得个清静。躺在**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那是清新的泥土和香火的味道。我想外面的雨肯定已经停了,泥土的清香才会这么纯净。

爻儿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慢慢抚上了我的脸颊。那声呼唤近在我的耳边,即使只有两个字,也能透漏出其中浓浓的关切。

外婆外婆我心里一阵酸楚,只能在脑中想出这个称呼,再也拼凑不出其他任何言语。其实相对于我爸妈,我跟外婆的感情更加深厚。

别哭别哭,个傻姑娘伢子好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起。外婆替我擦去眼角的泪,外婆能再看你一眼,死也瞑目了。

我好想告诉外婆,说她可以长命百岁。等石三生醒来,我就让他改命簿,给外婆加上五十年的寿命。可是如果我们就此死去,我希望神灵能将我剩下的生命赠给外婆。

爻儿,你们的事,清山都告诉我了。你爸妈那边不用担心,我会找个理由给他们。外婆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头发,跟石三生的动作一模一样,一样的轻柔,一样的疼惜。你和小石安心在外婆这里住着,我让你外公到镇上称肉洪湖话:买肉了,晚上给清山烧顿好吃的,这些年,也苦了他了。爻儿,你们想什么时候醒来都行,外婆不急说着,手就离开了我的头发。

好半天,我都没有再听到外婆说话,以为她已经出去了,没想到当她再次出声的时候,声音却是异常的沙哑,且鼻音很重。爻儿,再过一刻钟小石就到了,外婆再去多拿床被子来,夜里天冷,你们别着了凉

既然小叔会带我和石三生回老家,肯定一早就通知了外婆。以外婆的性子,至少在三天前就应该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添被子肯定是太过伤心,又怕被我们看到或听到,干脆找个借口躲起来哭了。

对不起,外婆。爻儿不孝,惹您难过了。

说:

各位早上好,某白是不是很准时呢哈哈,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