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第三次,却是我与龙属之母的私人恩怨。 你们可还记得千年前的越城族人豆娘娘缓缓站起身来,毫不在乎自己尚在石三生的剑下,自问自答地道,越城之祸虽是缘于佘婆婆的一念之差,但那场杀戮却是出自越城公主。今生你们杀了佘婆婆,本也在因果循环之中。但是一殿下,你莫要忘了,我佘婆婆孟婆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们三姐妹自幼看着越城公主长大成人,又亲手造下杀孽,后又转世为人,本是自此再不相干,却不曾想我千儿殿龙属却成了公主的孩儿。断骨之事,说是因也好,果也罢,婆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豆娘娘说完,静静立在那里,似乎等着石三生的判决。

石三生没有说话,把长剑收回,低头深思着。我被豆娘娘这一番话惊到,一时回不过神来。

三人就这么站着,天外一团乌云向我们这边移着,小黑在院里狂叫起来。

妈妈抱着楚臣从隔壁阿姨家回来,恰好看到这一幕。咦爻爻,生儿,都站在这里干嘛天马上就要下雨了。

我好笑妈妈与石三生之间的关系,居然在我两三个小时不在的时间段里,从小石变成了生儿。我把楚臣接过来,死命在他脸上啃了两口,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了我半天,又望了望石三生,小嘴一扁,眼泪瞬间就大滴在地落了下来。

哭什么小淘气鬼。好久不见了我把楚臣的泪擦去,在他的眼睛脸嘴巴上不停地亲。亲着亲着,我鼻头一酸,泪就出了眼眶。我边哽咽边跟楚臣道:楚臣,快快喊我一声。

楚臣又呆了呆,小声地喃喃:妈妈。

我听得骨头都融化了,边笑边哭,将楚臣狠狠揉进怀里。臣宝,妈妈对不起你。

楚臣从我怀里挣扎出来,紧紧盯着我看了许久,小手抚了抚我的脸,替我擦去眼泪,又移到自己眼下抹了把:妈妈不哭,臣宝也不哭。

妈妈把我的肩膀一拍,笑骂:死丫头,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这有外人在呢。

我转头一看,豆娘娘正盯着我和楚臣看。石三生半行一步,将身子抵在了中间,隔开了豆娘娘的目光。

妈妈刚要开口询问,我拉了她一把,摇头让她别说话,先回屋。我舍不得楚臣,便一直把楚臣抱得紧紧的,他也用双手圈着我的脖子,把头搁在我的肩头。妈妈笑了,责怪我道:爻爻,你以为就你知道为你自己的孩子出头,我也会为自己的孩子出头。妈妈走了一步,站在石三生的前面,同豆娘娘对视,您就是千儿殿豆娘娘吧久仰。

豆娘娘点了点头,以示礼貌。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那个梦,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妈妈道,要不是你取了臣儿的锁骨,也不会导致我这两个苦命的孩子日日劳苦在外。我是他们的母亲,没什么别的本事,只能求您高抬贵手。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子,我一看,居然是享灵人的血灵。妈妈嘴角向上一扬:豆娘娘,我这血灵积了一千多年的灵气,不说您老人家,就连阴司十位殿主见了,也会忌惮几分。哼你是得到了灵蛇的回信吧说这血灵被我散成了两滴,一滴给了安晨,一滴交给了她,以此来害我家生儿

我心里一凛,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她并没有把血灵交给邓禹安晨还有灵蛇,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石三生。

豆娘娘淡然一笑:劳你费心了。报不成仇,我便做了最坏的打算。说着面朝石三生又跪了下去,听候着。

整个过程很平淡,淡得好像只是两家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一样。

婆婆,我敬你曾对小灵与臣儿手下留了情,但这仅以一殿的身份。石三生将剑收起,道,做为臣儿的父亲,我有义务为他讨回公道。同样,我是小灵的丈夫,护着她是我的责任。转身对我道,小灵,你带妈妈和臣儿先回屋。

既然豆娘娘都说了这番话,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全权交给石三生去解决。我嗯了一声,单手抱着楚臣,用空出的手拿了妈妈手中的血灵,连同瓶子一起递给石三生,以防万一。

我们回到客厅,等了约一刻钟,石三生独自走了进来,跟我说想先回房休息一下,晚上吃饭的时候叫他。我点头说好。

带着楚臣愉快地玩耍了一下午,傍晚饭前我去喊石三生,他却说还想再睡会儿,感觉很疲惫的样子。我也不忍心继续烦他,见他身上没有伤,便宽了些心。

好好休息吧,豆娘娘这桩事解决完了,该是神灵之门的事了。我头有些疼,这事桩桩件件,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吃了饭,把楚臣哄睡觉,石三生还没有醒来。我想起口袋里还有邓禹的信,便拿了出来。字好多,信很长

老板,这封信,我写写停停,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本想写得凄清一些,至少我的消失能换得你一两滴泪,如此我这千年日月也算值了。

可最终,我选择了平静地告别。

我曾希望自己是你的良人,一殿出现了;我希望自己是你的弟弟,小施安好;我希望自己成为你最好的朋友,小高和小安占据了你一半的生命。所以我想,我大概当不成你的什么了。我回去了,回到本该属于我的地方。

把这几间店面经营好,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细想一下,我们的交集不过这间古风发簪的店子。

我们从不聊相思,不关情爱,不谈生死,匆匆来去,已成结局。

收银台上的这盆兰花,我日日殷切地盼望着它盛开,开出一朵朵幽香的花,这样你每回来都能看见花瓣落地,就能牵肠挂肚地念起我来。

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已经换了十盆新兰。因为它们总是无端凋零。

许是阴木藤将我的魂魄禁锢得太久,我挣扎着逃出,耗去了太多的灵力。竟连一盆兰花都养不活。

老板,你知道吗其实阴司的黑雾峰没有阳光照射,却有月光清幽。那是阴司唯一的光源所在。每月逢初一十五,月光就融入阴木藤中,使得阴司亮堂两日。我也常在那两日到阴木藤下坐坐,同一殿下棋,与二殿品酒。

阴木藤里没有怨恨与凄然,只有沉默到极致的执念。

因为世间所有生灵的执念,都藏在这里。

千年前,阴木藤也如今年一样烧了一场大火,将所有的执念毁去。然而,每过千年,那些纠缠不清的执念便又重新聚拢,重新再焚烧一次。这就是生生不息的轮回。也是你我一殿二殿的轮回。

你不来店里的日子,我每天都在听茶汤。

听歌里那年他们青梅竹马,一起看庭中鸢尾花开,风过麦田,又吹起桃花雨;听那月,他们潇潇夜雨,轻护红豆。将几朵碎梦,葬于桃树下;听那日,帝王遣将,大漠无边,她煮了茶汤,送他远行。故事的最后,半生戎马的将军来不及喝一口茶汤,便已逝去,再不赴她的约。他们都无法承受再相聚,再离别,只好选择不见。

正如我没有等你来质问我,便已不告而别。这道理是一样的。

我时常边做发簪边在想,那山峦寒江冬雪清田下的女子是何模样是不是如你一般轻灵。她手巧,制得一碗茶汤;你心静,做了千簪万笄。

这些簪子是我们共同的心血,我在里头注入了我全部的灵力,我死后,它们将会替我继续守护着你。

呵每当我想起或看到这个字的时候,都会感到很悲伤。如果我的结局不是早就料到,也许我会如一个正常的男人一样,以我毕生的灵力给你最安全的港湾,给你一记温暖的笑,一句关心的话,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从一殿手中夺回你。

可既然没有未来,我便许你一个点头之交。如此我离去之日,你才不会将心掏空,为我挽留些什么。

我在庆幸什么呢或者,是在恐惧什么。

庆幸你没有因为我走而伤心,恐惧你要真的不伤心,那是否说明我在你心中一席之地都无。

你常说你处事容易处在纠结之中,我又何尝不是我为难着为难着,从来没有在你面前叫过你的名字。那刻在我心上的三个字,永远无法从我口中跳出来。

12月份的天空很灰暗,一如两年前我初遇你的那天。不,而是你初遇我。

乾坤朗朗,日月苍茫。每个人其实都已经历了许多转世,只是有些人记得,有些人不记得。

我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你看不到的角落里,就像一个路人,随时与你擦肩而过。如此一来,在生离死别那刻,你就不会太过悲伤。

都说一个人爱不爱你,是可以感觉到的。老板,你,感觉到了什么

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邓禹。

说不清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完这封长长的信的,总之当我把它重新放回木箱子里的时候,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笑着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