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出霍颜颜留下来的遗书,我又求小叔帮忙,在牢房门口看到了她的妈妈。 那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女人。她长得跟霍颜颜很像,已经近中年,仍然风韵犹存,可见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女子。

霍颜颜的爸爸一直在外面站着,却并没有叫里面的人知道。他是个话不多的男人,看起来老实巴交,长得也比较大众。

我和石三生潜进去,跟霍颜颜的妈妈讲起霍颜颜来找我的这事,然后将我们买下的那只玉镯子给她看,并告诉她那张金卡的密码。可当我把遗书交给她时,她本来清亮的眼神一下就暗淡了。颤抖着双手,没有从我手里去接。

过了好半晌,才盯着我手上的玉镯道:你们的眼光很毒,这白玉镯是我的镇店之宝。不过,一般人戴了它都会出现幻觉,小姑娘,难道你没有既然它没有破坏你们的神经,就是同你们有缘,当是送你们的吧。顿了顿,盯着我和石三生又道,颜颜她爸在外面有了女人,如今颜颜也不在了,我也没了牵挂,不如早死的好,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听她这么说,心里泛酸,小声道:阿姨,发生这些事,我知道你心里也很难过。可是你不如反过来想一想,二十年前,你没有孩子,也没有丈夫,是不是照样过得很快乐

她轻笑起来:人生不是一场梦,梦里的经过你会随着时间而淡忘,可生活是实实在在的,那些划在心上的伤痕,一辈子都会伴随着你,直到死前一瞬间。也许即使是死了,那种痛还会是持续下去,用一切你知道或不知道的方式。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望着石三生。石三生抚了抚我的头发,道:怎样选择是她的事,我们无须干涉。

你们是颜颜的朋友么霍颜颜的妈妈说,颜颜平常就比较内向,不喜欢跟家人沟通。我也不会管教孩子,总是打她骂她,希望她能像别的小孩子一样会说会笑会跟我闹气顶嘴,可是她从来不反驳我的话。她爸爸十天半月不回家,一回来就带一身的香水味,我就跟她爸吵架。她也不像其他小孩一样,会哭着吼着让我们不要吵,她只是冷冷看着,从我们开始到结束。她从来不说一句话。说着,豆大的泪珠滑落。

从小我就送颜颜去上各种实习班,我希望她能赢在起跑线上。她上了高中,交了男朋友,我很开心的你们知道吗我真的非常的开心。我背着她请那男孩子吃饭,送他东西,希望他能对我女儿好一些。可是颜颜却以为我有其他的想法,就搬到了学校的宿舍。一开始我会每天去打听一下他们俩的消息,后来颜颜知道了,却并没有挑明。我以为她默认了我的处理方法,没想到,她居然自杀了。

霍颜颜的妈妈蹲到了地上,双手环抱住自己: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我这么关心她,恨不得把全世界好吃的好玩的都拿给她,给她最好最好的生活,可她却从来不跟我多说一句话。她很讨厌我她割断了自己的静脉,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地死去,她说不让我们救她,她活得太累了

我看着她的血滴到地板上,那么鲜艳滚烫,把地板都烧得千疮百孔。我的心也跟被烧成了灰烬,一点一点地被死亡覆盖。我本能地想去救她,可颜颜是个倔强的孩子,她说妈妈求你让我死,她的声音让人无法拒绝。哪怕是死,我也满足了她的要求。

正在这个时候,有警察来通知霍颜颜的妈妈,说她丈夫刚才跳楼自杀了,并留了一样东西给她。

那是一块翡翠平安扣。

我看到霍颜颜的妈妈把平安扣捏在手里,整个人趴在地上,肩膀不停地颤抖。几秒后终于支持不住,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边哭边扯着自己的头发,说自己不是个好妻子,也不是个好妈妈。

霍颜颜的身体慢慢从空中显现了出来。满脸的血泪顺着双颊往下淌着,落在我的脚边,开出灿烂的两生花。

原来,两生花竟也是离人的眼泪。

霍颜颜告诉我,那块平安扣是爸妈的定情之物,曾经被她偷出去当掉了。她现在后悔了,真的很后悔。她错怪妈妈了,她不想死。她明白爸爸妈妈都是爱她的。

我摇摇头,这一切都太晚了。我并没有让魂魄还阳的权力,也无法让时光倒流。

霍颜颜能用割脉这么惨烈的方式自杀,肯定不是一时兴起。也许她觉得妈妈平时管她太严,又打她骂她,而爸爸总是工作太忙,全国各地出差,没有精力来照顾她的生活起居。青春期的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对号入座,把所有阴暗的事都揽到自己的身上,然后再责怪社会和命运的不公。

作为一个母亲,看着最心爱的女儿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地死去,血流满池。那种痛心和悲凉,没有语言能够表达得出来。

霍颜颜的妈妈不了解女儿的心,以为凡事顺着她来,就是为她好;以为给她端茶送水,就是为她好;以为给她最好的生活,就是为她好。甚至连死亡,她也没有忤逆过。

其实,孩子不过是希望家人多一点点时间来陪,多一点点关爱,再放手让她自己去飞,那样才是最适量的爱吧。

他们没有用到那一纸遗书,我出来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那上面写着:活着好累。如果有人发现,请不要救我。我决心要死,你救我一次,救不了第二次。

我把那张纸撕碎,散在了风中。石三生摸摸我的头,温柔浅笑。我低下头去轻抚手腕上那扁圆的玉镯。我想赠人所需,才应该是人间最好的爱。

刚上车,电话突然响起,是邓禹,只催我快些回去便挂了。石三生说要回家守着楚臣,就在一个十字路口将我放下,自己开车走了。

我自嘲一笑,石三生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好歹也把本姑娘送到店门口吧算了,不要想太多了,能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已经够幸福的了。我拍拍脸,深呼吸,把手机放进兜里,急忙往店里赶。

刚踏进店,就看见一个粉红色的背影在屋里站着,邓禹则坐在柜台后面,露出半个头,正认真做着发簪。可能是听见有人进来,抬起头,眼里有一抹笑意:老板,你速度挺快的啊。

我边走边埋怨:你电话里那么急,我怕是大伯又来闹事了。

大伯在我不在店里的这段日子,经常来找邓禹借钱。都是有去无回。

那粉红衣服的姑娘听到我们说话,转过身来。

我趁机打量了一下她。齐刘海,梳着个高马尾,眼睛水汪汪的,皮肤很白,像个瓷娃娃。说娃娃不为过,这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差了我快一轮。

她一见我看着她,忙不迭过来挽我的胳膊:诸灵爻姐姐,我是陈若,今天总算见到你真人了,你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呢。

我心说我什么时候给你看照片了从小到大我都不喜欢照相,二十几年了,总共也没照过几张。面上笑了笑,问:你是邓禹的朋友

你说哥哥吗是啊,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哦。陈若欢快地回答,脸被衣服衬得也粉红粉红的,显得特别可爱,又对邓禹说:哥哥什么时候改了名字

邓禹在一边声音冷冷地道:我自己的姓名难道都没权做主了

陈若显然被他这句冲了下小心肝,愣愣地看着他没说话,大眼睛眨巴眨巴蓄着水珠。

我不好意思在中间杵着,也见不得人流泪,更何况是这么朝气蓬勃一小姑娘。连忙招呼她坐了下来。

过了好半天,陈若才将眼睛里的水雾逼了回去,声音哝哝地对我道:其实哥哥也不是每回都这么凶的,他在碧真院时对我特别好。

嗯,不凶,挺好。我心说他又没凶我,你还替他跟我解释而且瞧邓禹一脸羞涩的模样,也看不出是个粗鲁的人。

陈若又说:当年在碧真院里,我年纪最小,长得又瘦弱,老是被欺负。浑身透湿满身是伤也只知道惹在角落里哭,不敢出来见人告状。后来,哥哥替我想了个法子,让院长认了我做干女儿,我才能平安长大。吸了吸鼻子接着说,其实院长本来是想认哥哥的,可是哥哥性格很犟,说一生只认一对父母。院长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加了个姓给他,好供他上学。眼里的水滴始终没有落下来,并不是每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都能有这么好的机会的。

我斟了杯水给陈若,自个儿也喝了口水,心被陈若说得有些沉重。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必须学会坚强。

陈若拿起杯子,轻轻饮了一口:这么多年了,哥哥一直也没说什么,大家都当他默认了,对他特别客气。可是,他又为什么这样做爸爸会难过的。

邓禹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对话,张张嘴,却还是没有解释什么。我忙用眼神示意他,让他哄哄陈若,毕竟是青梅竹马的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