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竹林哗啦啦的响。那一座金碧辉煌的食府掩映其中,仿若多年前,琉璃瓦下,你简衣轻笑,问我这里可好。

从宫宴后的几日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变得风轻云淡。

白天的时候,慕夕习惯躲在城南店铺里面喝茶,晚上就去竹林间的食府,点一桌子菜,一个人慢慢吃。

偶尔在深夜实在睡不着,去找上官奇妙,陪他研究草药。

日子过得看似丰盛,心中却好似少了些什么。

自从那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青木赫。

他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有日,慕夕终于忍不住,跑去明王府找他,却被听风拦了下来,听风一个劲的支支吾吾,却是不给她进府。

慕夕心里憋气,瞪了一眼听风,毅然离去。

这日,秋高气爽,慕夕依旧坐在城南店铺,拖着脑袋,手指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的逗着桌上的一双鹦鹉。

小蝶心情很好,因为这几日慕夕都在店铺,多一个人总会热闹些,尽管慕夕很少与她搭话,但这一点都不影响小蝶那叽叽喳喳的性子。

小蝶一早就将店铺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插了些香水百合,整间铺子都飘着淡淡的香味儿。林总管一身布衣,手中拨着算盘,笑呵呵道:“近日生意不错,每天进账的银两都有前一日的一倍之多。”

小蝶乐的眉开眼笑,搭着话:“可不是么,前日里礼部侍郎的管家过来要买喜服,可是那一套已被人定下,结果他二话不说,就给了一定金子,说是再定做一套呢。慕夕姐,咱们铺子现在可出名了,许多住在城西的贵族小姐都上这儿来定衣服!”

本发着呆的林慕夕,听到“礼部侍郎”四个字,像是突然回了魂,抬头问道:“喜服?”

小蝶转过头,眨了眨眼,笑道:“是啊,听说皇上赐婚,礼部侍郎的千金李盈盈,择日要嫁给明王呢,做得可是正妃。他们李家高兴坏了,也不知道是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可以攀上王爷。”

小蝶一个劲的絮絮叨叨。林慕夕已经失了神。

她一双明澈的眸子,此时泛着一股幽幽的冷气,目光落在桌前那一双鹦鹉的身上,实则瞳孔中却是一片虚空。

皇上为什么突然就赐婚了呢?

堂堂王爷,却赐礼部侍郎的嫡女做王妃,明明就是想削弱他的势力不是么?

她忽然想起那日,青木赫转身时,看向自己的眼神,看似没有表情的一张脸,眸子中却是情意翻动,无奈,隐忍,不舍,决绝。

林慕夕倒吸一口冷气,决绝?

对,就是决绝,那眸子里面,有决绝。

青木赫是想放弃了么,他是要恩断义绝么?

慕夕用力揉着额头,想不明白的时候,头痛欲裂。

小蝶见她神情似乎不大对劲,正欲开口,就见一名打扮温婉的少女欢快的踏入店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白衣公子,竟有温润如玉的容颜。

小蝶一时呆滞,竟忘了招呼客人。

那少女并不去理会站一边花痴状的小蝶,拉着那公子盈盈一笑,眸子全是柔情,声音娇娇糯糯:“长歌,那件水蓝色的裙子好看么?”

南宫长歌抬头看了一眼那挂在中间的罗裙,点点头:“挺好。”

“那,粉色的那件呢?”少女又问。

“也好。”

“那件鹅黄色的呢?”

“都好。”

林慕夕本就烦躁,听林惋惜一个劲的问三问四,那声音甜的人骨头都腻了,不由的站起身,想往后院去,却对上南宫长歌转过来的视线。

“慕夕,你也来买裙子么?”南宫长歌微微一笑,眸子一片琉璃之色。

慕夕懒得答应,点点头。

林惋惜抬眸,神色轻轻颤抖了一下,转而便笑的清纯。伸手去挽南宫长歌的胳膊,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又充满了炫耀。她仰着无辜的小脸,娇嗔道:“那我到底买哪一件好呢?”

南宫长歌被她一挽,眉头几不可见皱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挂着笑:“你喜欢哪件就买哪件。”

林惋惜故作为难的嘟起嘴,眼神在三件衣服上来回瞟。

小蝶见她衣着光鲜,定是有钱的主,却不知道她是林慕夕的妹妹,于是热情的迎了上去,好一顿演说,意思让她三件一起买了得了。

林惋惜扭捏半晌,正欲开口。

林慕夕忽然冷冷说道:“这三件衣服我已经买了,你还是选别的吧。”

“什么?”

林惋惜诧异,杏目圆瞪。

小蝶也是纳闷,刚欲开口,憋见慕夕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又闭上了嘴口。

慕夕也不往后院去了,她往榻上一靠,斜睨着林惋惜。

林惋惜脸上表情换了又换,终于忍不住开口:“这几件衣服明明还挂在上面,你什么时候买了?”

“刚买的。”

林惋惜气得瞪眼,慕夕分明跟她作对。

她拉了

拉南宫长歌的衣袖,似是求救,娇嗔道:“长歌,你评评理。”

林慕夕轻哼一声,低头继续逗鹦鹉。

南宫长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慕夕,说道:“既然慕夕说她买了,你就看看别的吧。”

林惋惜本还等着南宫长歌帮她说话,却不想听见南宫长歌叫她买别的,顿时心里憋屈,拉着小蝶质问道:“你说,那三件衣服,她有给钱嘛?”

小蝶木讷的摇摇头,忽觉不对,这间店铺都是林慕夕的,那店铺里面的所有东西也都是她的啊,于是连忙点点头。

林惋惜见小蝶一会儿摇头一会点头,急道:“到底她买了没?”

“她说买了就买了。”小蝶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乖巧回答。

林惋惜已是气得脸红,轻斥道:“她说买了就买了?那我还买了你这店铺呢!你说吧,多少钱,我都买了!”

小蝶连忙摇手说道:“店铺不卖。”

“为什么不卖?”林惋惜质问。

慕夕淡淡道:“因为我刚也买了。”

“什么?林慕夕,你是不是因为青木赫要娶的王妃不是你,你才在这里不讲理。”林惋惜的脸像吞了一只苍蝇那么难看,说的话,也是越来越难听。

南宫长歌不悦的皱眉:“惋惜,怎么闹小孩子脾气。”

林惋惜却是不依不挠。眼角泛红道:“明明姐姐就没有买那衣服,就连这店里的丫鬟都欺负我。”

见那她如此造作,慕夕脸色愈发阴冷。

小蝶早已躲到林总管身边,斜着眼睛偷偷往慕夕这边瞟。

慕夕没有出声,双眼低垂:“你觉得不服气你可以出钱买下这些你想要的,可是,人家不卖,你就耍性子,到底是谁不讲理?”

“你!”林惋惜怒目而瞪,见南宫长歌也不帮自己说话,委屈的往门外跑去。

慕夕头也未抬,声音清淡:“怎么,还不去追?”

“你不开心?”

南宫长歌并未去追林惋惜,而是注视着林慕夕,神情清淡,在她身边坐下,捡起桌上一根折断的狗尾巴草,学着林慕夕的样子,逗笼子里的鹦鹉。

慕夕轻笑一声,神情却是落寞:“我刚才是不是很幼稚?”

南宫长歌淡笑道:“很可爱。”

慕夕抬眼像看怪物一样看南宫长歌,却见他眸子水润温柔,竟让人心情平静。

眼泪突然有点止不住,啪嗒啪嗒的跌落。

南宫长歌拿出锦帕帮她擦拭眼泪,声音柔润:“难过就哭出来,哭完了带你去个地方。”

“每次都在你面前哭,我是不是很奇怪。”慕夕一边抽噎,想起上次在街角遇到南宫长歌的情形,也是在人家怀中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顿觉好笑,又笑出声来。

而此时,明王府上下,奴才丫鬟忙进忙出,大红绸缎,喜烛喜帖张贴的满府都是。

书房内,一张楠木长桌,一只紫玉吊坠,一炉熏香,一连几日,青木赫都未曾出过这门。

揽雪神色担忧的望着他,想开口劝慰,却又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只能对着站在一旁的听风呲牙裂嘴,示意他赶紧想想办法,王爷这样下去,非病了不可。

也是,从寿宴结束后,青木赫就把自己关在这书房里,每日里,除了喝一杯清茶,便是看着那只琉璃吊坠发呆。

他已经许多日没有说话,也没有沐浴,揽雪觉得他身上非长出虱子来。

书房安静的让人觉得冷。

青木赫久久未动,却又忽然抬头,声音极淡:“慕夕来过了吗?”

听风连忙上前报:“前日里来过一次,王爷说不见的,属下就让她走了,这几日都没有再来过了。”

听风一边说,一边小心的观察青木赫的神情,生怕一个说错,刺激到他。

却见他脸色苍白,神色冷然,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继续盯着那枚吊坠发呆,像是遁入一个恒古久远的时空,身子已然成了一座雕塑。

听风无语,揽雪扶眉。

门外有丫鬟拍门,揽雪一惊,打开门一看,竟是五六名丫鬟,手里捧着火红色的喜被,床单,喜烛,喜字,问可否进来布置。

揽雪急忙挥手将她们赶了出去。

听风已是一脸汗然,好在青木赫似乎还停留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被打扰。

夜已凉,书房里没有点烛火,青木赫依旧坐着。

他想起前日里朝中一些倾向于他的大臣前来议事,所有人都表示支持他迎娶李盈盈为正妃,将来再将林思思也娶过门,相当于把朝中的人武将都拉拢了来,便是如虎添翼。

江山美人,自古不能全。

明明自己一直都懂这个道理,为何,当真正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却是如此艰难。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被废了太子之位,便开始遭人冷眼相待。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做得很好,可是最后连父皇都不再多看他一眼。

他也曾经迷茫失望,伤心难过,在最无助的时候,遇见

那个笑脸盈盈的小女孩,她笑眯眯的问他是不是不开心,带他去河边抓小鱼,带他去放风筝,然后教他翻墙,她说她叫林慕夕,以后可以从这墙头翻过来找她玩。

童年的记忆愈来愈模糊,他只记得,他的童年全是她的身影。

他只记得,他的心理,全是那个小小的女孩。

他也想过放弃,可是放弃后,又回来找她。

她没有抗拒,甚至脸上眼中都是喜悦。

这一切明明那么美好,可是,却没有未来。

慕夕,你会恨我么?

青木赫已是双眼浑浊,他再也握不住手中那块紫玉,只听“啪嗒”一声,紫玉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