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站看到郑浩时,他就像一个逃荒的盲流一样狼狈,衣服还是出差前一天穿的那套,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干柴的头发估计这些天从来也没洗过。

我后悔自己一时图省事开私车来接他,而那混蛋也毫不避讳,根本没有开后备箱的意思,直接将东西扔在后座上,自己飞身扑上副驾,小小空间里顿时激起一阵灰尘。

返回公安厅的路上,我把科里最近发生的事给郑浩说了一遍,当听说昨夜大家在医院和鬼怪打群架时,郑浩长长舒了一口气,说幸好晚回来一天,否则肯定也得挂彩。

“马龙和沈美妍的本事你见识过了吧?”郑浩按开侧窗,点燃一根烟,我没有去阻止他,因为烟味可以遮盖他身上明显的汗臭。

“亲眼所见。我本来以为咱们也就是搞明白灵异案件的真相,然后再用相应方法平定事端,根本从没想过会和鬼怪的接触这么直接。”我斜眼看了一眼郑浩问他这趟出行有何收货,郑浩看着被风吹散的烟雾,将他这些天的经历一一道来。

根据刑侦科提供的线索,郑浩当天清晨就乘速度较慢且停站较多的内燃火车至湖北境内,下车后又乘半天大巴来到程老汉所居住的小镇。

郑浩为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急着登门拜访程老汉,而是以民间风俗爱好者身份对当地传说流言进行打探。也就是在当天晚上,在旅馆里碰见一个打扫卫生的老头,用两瓶酒一只烧鸡为代价请客,在老者口中打听到了有用的消息

很多人都认为年纪大的老人大多没什么文化并且深受封建迷信影响,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些年近百岁阅历无数的长者口中流传的故事没有一件具有真实性呢?

这种半与世隔绝的乡村小镇,从来也不缺乏神鬼之谈,老人一边喝酒一边津津乐道,郑浩一边听着解闷,一边搜集情报,终于在其中一个故事中,老人提及了人偶娃娃。

这事发生在本镇地处偏僻的黄牛村,传说村里之前一直有座土地庙,里面封着一个清朝年间的人偶,每逢月黑风高的夜晚,就会听到那人偶身体里隐隐传出的婴儿哭声,声音嘈杂混乱,似是有成百上千只幽灵齐鸣。

村里的老人很忌讳这个人偶,传说清朝嘉庆年间,政府**不堪,各地揭竿起义,战争一爆发,死人就多,世间怨气弥漫,而这个人偶就是有人去陕西为家人收尸时,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也许是因为吸收了太多死人的怨气,这个人偶尽显不吉之处,无奈谁也不愿招惹是非,与不祥之物扯上关系,于是村里四处找高人求助,最后凑钱盖了一座土地庙,将人偶封在里面。

新中国成立以来,那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庙就荒废了,文革期间被下乡的红卫兵彻底损毁,直至九十年代末有个外地人出钱重建了这个土地庙,但是由于那里总是怪事不断,因此极缺少香火,没过多久就又落寞了。

直到去年春天,村里准备开发旅游农家乐,于是旧房改造集体整顿,而那个小土地庙影响了整体规划,经村委会商议后决定将其拆除,同年五月,一个来此地游玩的城里人看中了那个娃娃,虽然村里相关负责人提前告知此物有点邪门,但是仍无法动摇对方意愿,最终以两千元现金卖给了那人。

自此之后那个娃娃便再无音信。

郑浩认为老者口中所说的人偶十有**就是此次惹事生非的诅咒娃娃,而嫌疑人之一的程老汉自然多半也摆脱不掉干系。

为了弄清楚购买诅咒娃娃的青年的身份,还有程老汉究竟在此案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郑浩在第二日一大早就赶到程老汉住处。

登门拜访,重礼送上,而老人则是满脸茫然地看着郑浩,将其挡在门外,郑浩快速转动大脑,将对方往自己思维里绕,为了占据主动权,他先开口了,大爷,我受我哥委托,特意来看看您,托您的福,去年买走的娃娃真的物超所值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他的同胞弟弟。

听似简单的开场语,实则全是废话。

老人不擅言语,但还是急忙将郑浩请进屋子,并且给他沏茶倒水,之间随口回道,你和小陈是同胞兄弟?不过你们除了长的都挺秀气之外,真是一点都不像。

买走娃娃的青年姓陈,并且外面秀气,郑浩表面平静自若,心里却早就露出狐狸般的邪笑。

我叫陈好,郑浩试探着丢出鱼饵,试图从老人口中引出青年全名,但是却失策了,老人始终只以小陈为称。

“刘刚这种人确实死有余辜,只是我没想到那娃娃真有那么厉害。”郑浩冒险道出此话,这是重要环节,是彻底粉碎老人戒备之心的必要手段,而且刘刚之死确属事实,时隔数月,那青年必已经将消息告知程老汉。郑浩首要想弄明白的是,诅咒娃娃与案件存在何种联系。

真的是那娃娃干得吗?程老汉看似平静却实则恐惧的反应明显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程老汉对娃娃本身存有恐惧,显然曾经听说过娃娃的谣言,第二,他并不了解娃娃,准确说他没有直接接触过娃娃,不能肯定传说中的灵异现象是否属实。

这也就说明运用那人偶的能力去杀害刘刚的人是那个青年,而那个青年不只是为了帮助程老汉,而是他本身就与刘刚存在仇恨。

这个您就别往心上去了,总之坏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嗯,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郑浩相信除此之外能从老人这里获取的消息所剩无几,而从自己刚上来就没有被揭穿这点可以肯定程老汉和青年是后天认识的,不存在世交亲戚关系。

我本来想找刘刚拼命,但是他势力太大,我不仅没伤及到他反而险些被他扔进河里,是你哥哥报警救了我,并且把我送到医院。

你知道吗?其实我哥哥也恨刘刚,所以一定要他死。

你哥哥说过,凡是刘刚的仇人,都是他的朋友。

郑浩临走时,独自演了出戏,故意将手机掉进茶杯,然后又以联系哥哥为借口,从程老汉那里要来了陈姓青年的手机号码

返程的路上,郑浩拨通了陈姓青年的电话,并且不出所料,对方和我们处于同一城市。只是当对方听见陌生声音后立刻挂掉了电话并且随之关机。

这也就证明了此号码是对方单独用于与程老汉联系使用,很有可能是无主号码,所以应该无法从移动公司找出本人的真实资料。

“刑侦科之前搜集的资料根本不够用的啊!对刘刚有杀人动机的青年?看来必须得从快递公司那碰运气了……啊!”

我一脚猛踹在刹车上,幸好两人都系着安全带,在狗啃屎之前就被拉了回来。

郑浩吓得满脸发紫,立刻坐正身子望向前挡风玻璃,但是车前空空如也,甚至百米之内也没有一辆汽车。

“你他丫的刚拿驾照吗?这前面连滩狗屎都没有,你踩个屁刹车啊!”

“大鱼已经浮出水面了。”不可否认我是过于兴奋了,甚至一时头脑发热将交通规则都置之不顾,快速向左打满方向盘,在马路中间划出一道弧线,调头后猛轰油门,汽车沿来时方向急驰而去。

其实当陈一鸣在看到诅咒娃娃的照片后他就已经供出了自己的身份。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给他提及照片上的内容为何物,而作为一个对案件完全不知情的旁人,他居然说我是在装神弄鬼,虽然此后他立刻意识到并且试图转移话锋,但早就无济于事了。我想他是对米怡太过在乎,加之本身嫉妒猜疑成性,才会让本来对每一步都深思熟虑的大脑一时发热。

而作为一个聪明兼并心胸狭窄的人,他必定会通过各种方法了解刘刚与米怡之间的关系,而又由于其人在面对米怡的事情时总会感性占据理性,所以将米怡身上的仇恨强加于自己身上,并且因对米怡的爱而生成对刘刚的恨。

不顾在我疯狂的车技下而冲我破口大骂的郑浩干扰,我将这些话整理清楚后有条不紊地逐次道来。

郑浩听罢面露喜悦,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帮他解决了最头疼的问题。目前事态严峻,逼迫我们争分夺秒,现在最快找到陈一鸣本人的方法就是通过米怡,而经过今天中午的和睦相处,如果只是以找陈一鸣问点话的理由应该并不难从她那里得到陈一鸣的住处。

“不过我们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陈一鸣杀人,单凭人偶为证据太缺乏法庭说服力

。毕竟神鬼怪谈之说在当今社会无法被融入刑事案件的侦破工作中去。”虽然万事俱备,但由于案件的特别之处,想对陈一鸣治罪太不切实际。

郑浩却对此不以为然:“这些你就无需操心了,只要集齐我们编纂科所需要的线索,无论是谁都别想逍遥法外。我们背后可是有公安部撑腰的。”

和郑浩来到“韩式丽人”,米怡正在大厅的休息区与一个衣装华丽的中年妇女聊天。

远远相望,米怡对我点了一下头,大概意思是让我稍等她一会儿,由于她正在和朋友谈话,因此脸上还带着微笑,那娇艳友善的面容,让我心脏怦怦直跳。

然而,当米怡走过来招呼我们时,我才明白了我仍旧完全没有主动权。

“我能对你说的已经全告诉你了,如果你还这么追着我不放,我一定会告你的。”现在可以确定米怡刚才那眉开眼笑的媚态全是做给别人看的了。

女人的善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中午在西餐厅对我表现的还甚是友好,现在却又回到最初,彼此如同存有不可调节的阶级矛盾似的。

“这位是郑浩,我的同事。”我厚着脸皮,答非所问,试图让米怡的注意力放在英俊的郑浩上面,并且让办案经验比我丰富的郑浩来招架这个女人。

“行了,不用介绍了,姐姐对他没兴趣。”

郑浩欲言又止,欲哭无泪,他小退一步,然后将目光投向我,似是在等待我怎么处理这难堪的场面。

我一时语塞,以为中午的相处已经拉进了自己和米怡的关系,完全没做好吵架的准备。

米怡看着呆若木鸡的我们,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稍微有些缓和:“好了,有话快说吧,说完就走好吗?我男朋友心眼小,已经怀疑我和你有关系了,这黑锅我也背得太冤枉了吧。”

“对不起。都怪我没考虑周全,给你们造成了困扰。”我已经不想再拐弯抹角了,只想抓紧索要陈一鸣的联系方式,然后快速闪人:“关于你的男朋友陈一鸣,我想找他单独谈谈

。”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带着这个人找一鸣麻烦吗?”米怡皱起眉头,声音明显透露出她的气愤。

“我们是警察,你不要误会了,我们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这种理所应当的误会让我有口难辩,一时间语无伦次。

郑浩终于看得不耐烦了,从兜里掏出手机扔给米怡:“因为我的突然出现对你所造成的误会可以理解,然而为了澄清我们的身份我希望你现在马上报警。实话告诉你吧,我怀疑你男朋友与刘刚之死有直接关系。”

郑浩的话让米怡一时不知所措,握着手机的手在轻微颤抖,但始终不敢有所举动。

“这全是公事公办,实话告诉你,现在早过了下班时间,我也烦得要命。你不打就把电话给我,我亲自联系警队,然后在你陪同下一起去找陈一鸣。”郑浩毫无表情,机械似的看着米怡,态度强硬不容置疑。

我知道火势太高不好,必须及时降温:“米怡,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这家伙一直觉悟低,每次加班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其实警方并没有将陈一鸣列为犯罪嫌疑人,只是他与案件存在一定联系,我们需要记录一些他亲口供述的情况。”

米怡看着我们软硬兼施,无奈地在我和郑浩身上来回打量,最后终于妥协了。郑浩心里很清楚米怡不会希望我们叫来一群穿制服的警察,一是害怕影响她美容店的声誉,二是害怕群警深夜到访破坏陈一鸣的形象。

“一鸣在省历史研究所上班,今晚他要通宵赶论文。”米怡说完掏出自己的手机给陈一鸣打去电话,这种情况本应制止他们通风报信,但是郑浩却拦住了我。两口子在电话里低语几句之后,米怡将手机递给我,说陈一鸣有话要对我说。

我接过电话,声音有点颤抖:“因为破案急切,所以需要晚上探访,希望你不要有所误会,只是记录一些必要的口供而已,只有我和搭档两个人。”

“你怀疑是我杀得刘刚吗?”电话那头传来陈一鸣冰冷的声音。

我心里为之一振,没等回话,陈一鸣便冷笑一声:“来吧,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