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从来就不知道月含羞的眼睛可以睁开,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恢复了平常。因为无论是睁开眼睛的月含羞还是闭着眼睛的月含羞,都是一个瞎子,孤立无援的瞎子,普通无疑的瞎子。

天幕很随意地道:“野马与醉傲峰谁若死了,我会第一个告诉你的,不用着急,不用等太久。因为他们只有十天的时间。”

月含羞喃喃地道:“你当真要伤害他们?”

“你以为我骗你玩?”

“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好处?只为了替邢云出一口气?”

“不可以么?她说得对,她没有人疼,你却有许多的人疼。你应该知道什么叫满足,为什么还要抢她唯一的东西。”

“你难道不是在疼她么?我是遇到了一个好人,遇到了大哥哥才会这么幸福的。之前,之前我呢?谁来疼我?不要责怪别人的不是,自己应该想想自身有没有错。你疼邢云没有错,你利用别人的痛苦来疼她就是你不对。无论你怎样对待我,我都可以忍受,但你若要伤害我的大哥哥,我就绝对不会原谅你!”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但让人见了便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刚才,天幕梗心的感觉又来了。月含羞吐字越有力,他的心就越慌。这本不该有的情况却偏偏发生。天幕对于这个大言不惭,敢用这种口气与自己说话的丫头再次动鞭时,他发觉自己全身不听使唤,动也不能动了,就象被人点了穴一样。天幕很气愤,他在没有找到理由的情况下只能责怪月含羞招人厌。

天幕越是动不了,越是找不到原因,就越是气愤,越是想打花月含羞可恶的脸。他大喝道:“你不想成为现实的事,我就偏要让它成为现实。古枫影一定会死,他一定会死!”

月含羞的眼睛一直盯着天幕,尽管那只是个装饰品。她的头发飞扬,这里无风,头发却飞扬。飞扬的头发在烛火的投影下就象朱雀的尾羽,那色泽是火光的血色。一种神奇的魔力钉死了天幕一样,让他全身麻痹,他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落倾湿了衣衫。他心里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在他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一只发怒的朱雀,全身燃烧着火焰的朱雀。烛火被空气推动而摇摆,月含羞的投影自然在光照下摇摆。天幕的心虚加上无法解释的麻痹,使他的眼中产生了幻像。他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受,似乎被人无形中掐住了脖子。他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还想要打月含羞。

“你改变主意,我要你改变主意。”

“古枫影一定要死。”天幕已经吐字不清晰了,他快要断气。他红胀的脸变得铁青。

月含羞突然间昏倒,天幕象逃离了魔咒般,从垂死边沿获救,他又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天幕踉跄地站直身子,他可以动了。他不由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目光不得不移回到月含羞的身上,探求一个答案,马上又收了回去。他怕再次看到她的眼睛之后会象刚才一样失去知觉。月含羞是个不会武功的丫头,怎么会让人失去知觉呢?用眼睛使用蚀心术完全有理由,但一个瞎子是做不到的。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推翻,那又要找什么理由来解释?传说异族一族的族人以及其他崇拜的部落都必须发誓绝对听命,只有族人背弃自己的誓言才会受到坠落地狱一般的惩罚。对于不切实际的传说已经得不到考证!天幕不敢相信,也不敢接受这个传说。

天幕此时此刻的心还未定下来,他不相信这是他麻木的理由。“月含羞也许会武功,她是古枫影的媚眉,被草原之狼疼,被花间笑宠,她没有武功似乎说不过去。月含羞晕倒,不正是她发功过度疲惫所致么?”天幕坚信自己不会猜错,他不敢久呆,转身踉跄地走出洞穴。在洞穴的门口,他想按动机关出去,却迟迟不动手。他的心还在颤抖,一种心慌,一种恐慌,一种不安。他的手在发抖,抖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他只好抓住自己的手,全身靠在土壁上,尽量让自己的恐慌平复。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想着十五年前的一天。

酒仙长老是一个七旬的白胡子老翁。那一年的秋天,他出关找到了七煞魔的老大赤血。当年的赤血还是一个五旬的强悍汉子,一头棕红色的卷发,宽而圆的脸上有一个大鼻子和一个大嘴巴。下颚骨突出,下唇断裂,有两颗尖牙外露。体宽肚圆,喜欢打着一双大赤脚。双脚的踝处各系有一串铃铛。赤血高大魁梧,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的任务就是看守部族的旧址九窟洞以及教导未成年的其它部族人。酒仙长老的突然到访,让赤血预料到了守护的异族已经出事。尤影化身火海,老四千里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发作了他的疯症。当时,酒仙长老交给赤血一块绢帕就离开了。其它六煞魔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酒仙长老离开九窟洞的时候,赤血在洞壁上刻下“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这十四个字,望着这些字发呆了三天三夜。第四天,赤血才开口说了酒仙来此的目的。他受尤影所托,将异族传说的提示带来。并留下一块绢帕,在绢帕上的图案里隐藏着异族的秘密。到底绢帕上是什么图案,其它六个人很想知道。赤血声称时机未到而拒绝。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岁月仍然无法磨灭对绢帕的好奇。绢帕由赤血一个人保管。每日,赤血将放有绢帕的红匣子放到九窟洞中面匣而坐。一天都不曾离开过。想去偷,找到的时机只有一个,就是每个月的十五日子时,赤血会离开半个时辰到九窟洞外吸收月的精华。由洞口到九窟洞底,若用轻功,来回正好是半个时辰。但除了放粮食的与财物的洞窟外,其他的都各有一人看守。他的轻功得传于“风行术”,来去无声如风行,想绕开,很容易。在红匣子的两边是两块光滑奇特的石壁,它的作用是能留下最后一个照到的影像。他不需要靠近就可以打开红匣子,因为他的手可以伸长。看一眼的时间并不需要太久。五年前的一个十五的子时,七煞魔中的老六银臂手——天幕,按奈不住好奇的心,决定去偷看绢帕上的秘密。那个夜晚,银臂手很顺利地到了九窟洞,他一到那就看到了放在供台上的红匣子。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当中。可是当他顺利地看完绢帕上的图案后,突然遭到袭击,这个人就是赤血。惊慌中的天幕被赤血打伤,离开了那,离开了荒凉的地方。

天幕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生必须躲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七个人为了不可能实现的传说在浪费生命,不知道为什么赤血独自拥有保守秘密的权利,甚至不知道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他看着四哥疯狂,听着四哥过去的伤心往事,他向往自由,向往象四哥一样的浪漫爱情。他不顾一切的禁忌,离开了九窟洞,入了关。他的内心依旧无法平静,无法理解为什么赤血要保守这个本不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其它的六煞魔也是部族的人,从出生起就发誓绝对效忠于异族,他们有同样的权利知道这个秘密。银臂手内心的压抑得不到发泄,就只想找个人出气。不知道是草原之狼幸运还是不幸,他被选中为发泄的对象。银臂手自以为赤血打在自己身上的伤不算是伤,可是当他与草原之狼交手的时候才发现,赤血的那一掌并不简单。不动真气并不会有事,一动真气就吐血不止。他知道得太晚了,可是又不服气屈服于人下。就在危机的关头,草原上卷起了龙卷风,银臂手被这阵风带上了天,同时他昏迷了过去。

天幕并不想回忆这些,只是一想到绢帕就不得不想起往事。他从来就不承认自己曾经输给过草原之狼。要与之再好好比试一次。于是醉傲峰便成为了试草原之狼够不够资格的媒介。天幕这个名字之所以在五年前出现就是这样。他被龙卷风带走之后,就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荒凉的九窟洞,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外面的人,他开始漂流。就在他漂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时,遇到了邢云与醉傲峰正在与一只猎豹搏斗。邢云站在旁边抱着一只受伤的可怜巴巴的小狼狗。狼狗浑身是血,在发抖,眼中充满恐惧。

当天幕看到邢云手背上太阳形的“?”字时,就想起绢帕上的图案,图案是在一朵云的后面遮挡着圆月,露出的是半轮弯月。这幅画的意思与异族提示中隐藏的朱雀有关。天幕出手帮他们杀了野兽,从野兽的口中救了只小狼狗。

邢云当时抱着小狼狗问醉傲峰道:“少主,它不会有事吧。”

醉傲峰对刑云大吼道:“好危险。你怎么连命都不要了?”

邢云紧紧地抱着发抖的小狼狗,道:“它很可怜。象我一样。”

醉傲峰看着刑云可怜的眼神,没有继续生气:“麻烦。”

天幕一直注视着邢云。

醉傲峰拦住天幕的视线,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冷冷地道:“喂,你是谁?怎么闯进我奉月族的领地?幸亏遇到我,你快走,否则让别人遇到就会抓你去祭神。”

邢云抱着小狗,看到天幕身上有伤,道:“哎呀,你受伤了。让我来替你包扎吧。”她扯自己的衣服为天幕包扎。

天幕注视着温柔的邢云,心想:“二哥,这个就是你说的女人柔情似水?五妹同样是女人,为什么与眼前的这个不一样?”

醉傲峰拉开邢云,道:“小云,你怎么不分好人坏人就一律关心?”

小云微笑着,道:“刚才是他帮了我们耶。他一定不会是坏人的。他受了伤,今天晚上就让他在我们族里休息好吗?”

“小云……”

“对,我不是坏人。”天幕的目光一直盯住邢云。

“坏人有说自己是坏人的么?”

邢云微笑道:“少主,你怎么了?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一次就够了。我不会让他到处走,不会让族长知道的,好不好?少主,少主……”

“麻烦。出了事你扛着。”说完,醉傲峰转了个身。

邢云笑着对天幕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邢云。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到了夜晚这有野兽出没很危险的。”

天幕看着邢云发呆,没有听邢云在说什么。自言自语地道:“好漂亮。”

醉傲峰嘀咕道:“色鬼。”不回头就走。“我回去了。”

邢云道:“少主——等等我嘛。”

天幕回过神来,道:“什么?刚才你说什么?”

“哼!都没有在听我说话,不帮你包扎了。”

“刚才——你可以让我看看你手背上的图案么?”

“有什么好看的。”

“云?”

“对,我叫邢云。”

“邢云?”天幕想到绢帕上的图案。

“嗯。你这个人好奇怪,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哦,我叫……叫……”

“自己的名字也需要想很久么?”

天幕心想:“不能让她知道我是七煞魔的老六银臂手,这样会吓坏她的。”

“喂,不想告诉我就算了。”

“我叫天幕!”天幕依旧很认真地看着邢云为自己包扎。

这个名字就是这样出现的,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尤其是邢云。

天幕回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手也不再颤抖,只是还无法用力。依靠着墙慢慢地站起身来,他走出墓穴,不由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空气。他闭上了眼,想让心情更静一些,可是他的脑海里不断地闪过绢帕上的图案,还有邢云与月含羞名字的重叠。天幕猛地睁开眼睛,他不敢再将双眼闭上,他甚至不敢回头对着入口。只是一再对自己说:“为了她我什么都不管。我一定不会改变主意,不会改变!”

晴空突然乌云密布,层层的浓云压了过来,让本不心静的天幕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与窒息。天空被一道道闪电划破,发出的霹雳声象是一种警告。就象刚才月含羞厉声地对他命令道:“你改变主意,我要你改变主意。”月含羞空洞的双眼比任何怒视的目光都可怕。那种空洞似乎包罗万象,将人吸入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