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这里,林鸢茵转身朝一众人缓缓走去,从容的道:“放了她,我跟你们走,任凭你们处置。”

那人沉声道:“姑娘好胆识,我们也不过是跟着上头的命令行事。我们下手会快一点。冤有头,债有主,姑娘要寻仇可千万别祸害无辜。”

林鸢茵嫣然一笑:“我是那种会留下做冤魂的人么?废话少说,动手吧。”

“不——”杨淙只觉五脏六腑象受到了什么冲击,瞬间绞成一团,那是一种熟悉而遥远的痛楚,深入骨髓。第九间课室与林鸢茵孰轻孰重,她一直以为是课室重,甚至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它更重的东西,可是经过了那么多场残酷的血的洗礼,目击了那么多场生离死别的揪心,她蓦然发现,生命,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的砝码。这个传说牵扯到了太多的势力斗争,牵扯到了太多复杂的关系,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应该涉足这里。既然无法挽救那几百人的生命,也该好好的让自己活下去。然而已经迟了,她必须眼睁睁的看着林鸢茵死于自己的脚下,她必须亲手埋葬同伴的尸体,她必须一辈子被良心狠狠的责备。

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垂落下来,痛不欲生,却不能让别人延续这生,也不能代替别人去承受这死,迷蒙中只看到林鸢茵缓缓的闭上眼睛,那人缓缓的抽出了匕首,一阵狂风刮过,瞬间卷起漫天的落叶,那是一抹如此颓败的风景,却拥有着摄人心魂的魄力。在最后的时刻,杨淙口里喃喃的说着:“星晨,你在哪里?”

星晨此刻正在自己舒服的家里对着一个并不舒服的人,自从上次跟他们正面冲撞过一次之后,长老今天主动过来找自己,态度那是万分的恭谨,口口声声的“主上”“天体安康”让星晨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他细细想了一回,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把柄给他们捉住。

是因为法术界临近,他们终于意识到了只有我才能与之抗衡了吗?想到这里,星晨嘴角掠过一丝浅得不能再浅的微笑,他拈起一个白棋,放在棋盘当中,道:“长老的棋艺真是越来越精进了。”

长老凑过眼去看了半晌,哈哈大笑道:“再精进也比不过主上啊,这不,我这个角上的棋子又全死了。”

星晨道:“死了也没什么,还有盘活的机会么。法术界那些人现在如何了?”

长老一怔,忙答道:“好戏快上场了呢,各派的掌门已悉数到齐,看到这次是倾巢而出了。不过有主上在,我们胜券在握,想来只要五台山不到,应该无人能抗衡。他们这次也不过是以石击卵,自寻死路。”

星晨道:“我觉得很奇怪,这件事明明很隐秘,为何法术界却那么及时的收到了风声?”

长老道:“耳目之事自古就有,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们作好准备就是。”

他答得那么干脆,星晨反而起了疑心:难道不是为了这事奉承我的?莫非是林鸢茵?想到这点,他眉头一紧,随即又放松开来。没事,好歹有吴刚英在,那些不成气候的手下做不了什么。想到这里,他继续放心的下棋了。

而林鸢茵那边,眼看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风刮得更大了,落叶如同凶猛的野兽铺天盖地的朝人劈头盖脸的打下来,那人眼睛被刺了一下,忙用手去揉时,从旁边迅疾的窜出一条庞大的黑影,将林鸢茵和杨淙卷了起来,等到风势减弱,众人眼睛适应过来,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打头那人又惊又怒,禁不住破口大骂:“是哪路卑鄙人马,搞这种下三滥手段?有本事出来跟爷打个痛快!”

雄厚的声音在树林里回响不绝,却只有回响,没有回音。众人的脸“唰”的一声都变得苍白如纸,这下一来,回去等待他们的,就只有酷刑和死亡了。

那人一咬牙:“兄弟们,我对不住你们。反正回去也是个死,不如就地自己了结算了。”

说着凄然一笑,把那把原本要杀人的匕首在自己脖子上一抹,众人纷纷效仿。顿时,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几具不是人的尸体!

即便是林鸢茵和杨淙本人也没搞清是怎么回事,等她们回过神来,黑影和狂风都不见了,两人并排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依稀看得出似乎仍然是在校园的范围内。

九死一生之后,杨淙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这是怎么回事?是吴刚英的法术么?”

林鸢茵道:“不可能,别说是他,法术界也没有这种邪门的东西。”

话音刚落,她突然皱了一下眉头:“有死气。”

杨淙浑身一哆嗦,只见林鸢茵朝旁边跑了过去,但她只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在林鸢茵的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石碑。林鸢茵喃喃的道:“难道这里是碑林的后方?”

碑林向来被学校严加看守,非组织参观不得入内,竟没人想到碑林后面会是如此广阔的天地。然而,更令人惊奇的事不在于此。在石碑壁上,一个光点正在逐渐的扩大,到大概有半个石碑那么大时,光点的光亮突然增强了,林鸢茵和杨淙赶紧眯上眼睛,幸好那强光瞬间就过去了。在光点出现的地方,站立着一个身着校服的女学生。

“呀”,杨淙情不自禁轻声叫了起来。她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女学生的面貌还算秀气,却略显憔悴,脸上带着一股看起来特舒服的腼腆,全身透着一股纯纯的味道。

突然,杨淙的身子震了一震,这身校服。。。。。。那个陈旧的胸前的蝴蝶结式打扮。。。。。。这个是。。。。。。这个是几十年前的校服式样!!杨淙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指着那女学生,掩住嘴,倒退了几步,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一直在旁边呆呆站着的林鸢茵却有了举动,她伸出双手,眼里噙着泪花,竟象是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开心的,欣喜的迎了上去:“你真的解脱了吗?”

林鸢茵?杨淙想喊住她,可是不由自主愣了一下,死气对于灵媒介质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吧?

那女学生见林鸢茵朝自己奔来,眼里掠过一丝怯然,往左退了一步,避开了林鸢茵,只是紧紧抿着嘴唇看着她。

林鸢茵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没有关系,你不要害怕,我们也不会害怕。你这样一定很辛苦吧?一直以来,你受的苦和委屈已经够多了。所以,没有必要去隐藏自己。你没有必要去为了他人做那么多事情,做你想做的就可以了。”

林鸢茵将手轻轻覆盖上女学生的面庞,这次她没有躲避和抗拒,她的眼里也突然充盈着晶莹。然后,只是不到一秒的时间,在林鸢茵和杨淙面前,女学生的幻影消失了,紧接着出现了一个高九丈有余,人头蛇身的怪物。

尽管心里有了准备,但是当出现的时候,杨淙仍然禁不住心情一阵激荡。林鸢茵抬头看着,象是欣赏一件绝世的珍品。那个清秀的脸庞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丑陋的搭着几根稀疏的象扭曲的蛇体一样粗糙头发的头颅,那一双没有眼皮完全凸露在外的眼珠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最奇异的还是蛇的身躯,那全身的鳞片一半是银色的,一半是黑色的,林鸢茵曾经拿到手的那个鳞片恰好是位于分界线的那一排。怪物的全身还流着一种奇怪的彷佛发脓溃烂的黏液,再搭配上丑陋不堪的头颅,让人禁不住的恶心和恐惧。

杨淙忍不住惊呼了出来:“天啊,这是什么啊?”

林鸢茵眼里闪着泪花,她似乎并不畏惧眼前这个看起来脏兮兮凶巴巴的杀人凶手,伸出手抚摸着身上的蛇鳞,喃喃道:“到底第九间课室里面藏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校长要用这么残酷的阵法来去封印它?它不知道用这个阵法是神鬼共诅,永绝轮回的吗?”

杨淙听得林鸢茵话中有话,忙道:“是什么阵法?”

林鸢茵道:“你看到眼前的这个样子,你心里有没有觉得很象一个人,不,是一位神祗。”

杨淙脱口而出:“女娲!不会吧??你说她现在变成了女娲?!”

林鸢茵道:“你听过堕落的女娲这个神话的传说吗?”

杨淙惊疑不定的道:“堕落的女娲?女娲一直作为人类的创造者被虔诚的敬奉着,满天神佛,据说见了她都得敬让三分,后来得道修隐去了,哪里来的堕落?”

林鸢茵的手指轻轻的划过那些坚硬的鳞片,低低的道:“这是流传最广,最众所周知的一个传说,可是,我曾经在某个门派的藏经阁里,看到过一本极为古老的《山海经》线本,当时出于无聊翻了一下当作小说解闷,结果居然发现这本书后面附了一个叫山海经增补本的小册子。我自小对神怪很感兴趣,这《山海经》少说翻了也有几百遍,几十个版本,还真从来没见过什么增补本的。我以为是有人狗尾续貂,可是往下一看,就知道错了。那语法不是后人可以仿得来的,而且中间有好多空白的部分,有些记载也断断续续,似乎是这个门派的祖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抄过来的。堕落的女娲传说就记载在那个增补本里面。传说女娲造人的时候遭到了很多上古神祗的反对,认为人类会产生祸害,但是女娲不为所动,仍然坚持完成了这项工作。据闻是因为女娲不满有些上古神祗凭着自己的能力创造一些低等的生物作为奴仆或肆意虐待,所以女娲拔自己身上的鳞片为核,赋予人类的智慧,并希图靠人类的逐渐强大来抑制神祗的屠戮。然而,女娲没有想到的是,人类在诞生之后,并没有产生她所希望的对和平的向往,反而起了贪念、邪念、欲念,互相发动战争,造成地界秩序大乱。上天震怒,归罪女娲,此时为了惩罚人类,新建冥界,但是冥界跟地界冲撞太大,众神祗联手造了无数结界均被冲破,此时有神祗提出女娲神力非凡,以其身体作为屏障可一劳永逸。上天赞同,于是将女娲打入冥界。女娲原本是地界之神,即便是神躯,也挡不住万年的阴气侵袭。久而久之,她那艳丽的容貌逐渐变得肮脏和丑陋,她身上如同星光般圣洁的鳞片也变得粗糙不堪,甚至有一半变成了中毒般的黑色,人们不再将她当成母神崇敬,而是把她当成怪物诅咒,这使得女娲万分伤心,连最后半点挣脱出去的意愿也没有了,自甘于永远的沉沦。这就是堕落的女娲传说。”

林鸢茵的声音委婉动听,故事娓娓道来,但杨淙并没有觉得这是一种什么享受,相反出了一身冷汗。一代母神居然沦落至此?看眼前这个怪物,却并不象空穴来风。林鸢茵继续说道:“后来到了秦朝,一道焚书坑儒平白增添了多少怨气,秦始皇担心皇基不稳,召集为他寻找不死之药的众方士商讨。有一个人想到了这个将近失传的传说,创造了这个堕落女娲的阵法,寻找一名年轻纯净的女子,以八卦太极图辅之,保住一半身子,将另一半打入冥界,身受阴气侵袭,受尽万般苦楚后幻化为人头蛇身的怪物,专吃死魂,也附带屠杀生灵。汉朝以后,这个阵法发展成为一种封印的阵法,产生出来的怪物不再吃死魂,但是歹毒的本性和杀人的功能却完全保留了下来,并在后面的乱世被滥用,到三国魏晋南北朝之后逐渐销声匿迹,完全失传。”

“等一下,”杨淙声音颤抖的打断道:“林鸢茵,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怪物的真相?”

林鸢茵叹道:“我有想过这个险恶的猜想,但是我不敢确定,所以才叫你去打探。不过现在不用了,因为会有人亲口告诉我这个猜想是不是真的了。”

怪物似乎有点痛苦的扭了扭庞大的蛇身,但是没有说话。林鸢茵怜悯的看着她道:“山海经的增补本里面没有说女娲身受的是怎么样的一种痛苦,可是我可以想象得到,凡人接触到阴气会五脏爆裂肢体开岔而死,更不用说要长期的将一半身子鬼化了。校长那么狠心,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命运,就算永绝轮回,就算罪孽滔天,要在地狱里受遍九九八十一种苦难,可是苦难总有到头的一天,消除了所有的罪业,他还是可以作为一个孤魂野鬼在冥界游荡。可是你呢?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天地唾弃,三界不容,六道不纳,不死之躯只是一个拖累,永远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他害了你生生世世!如果让我有机会看到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不!”轻柔的女声从那污鄙的嘴里传出来真是一个极大的不和谐:“你们不要怪他,一开始我的确很恨他,可是后来。。。。。。是我心甘情愿的。爸爸很爱我,他从来没有逼迫过我。”

此言一出,林鸢茵错愕不已:“什么?!”

杨淙难以置信道:“他这么害你,你还帮他说话?”

“你们看到的只是一些表面的东西,你们不知道爸爸的苦衷,不仅是我,他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是我们这样做是为了造福整个人类,爸爸教导过我的,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所以我不后悔我这些年来受的苦。”

“造福人类?”杨淙嘴角微微上扬,她觉得这是自出生以来听到过的一个最荒谬的笑话,她想说:“狐狸会为人类着想吗?”但是她看了看怪物,觉得这个小女孩多半不知道校长的真面目,她受的苦够多了,不该再受打击,只好暂且忍下。

林鸢茵的神色却一直都很严肃,只是语音还是很温柔:“那告诉我们什么是事情的真实本质吧,你引领我们到这里来不就是要说给我们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