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四十四章

木青很快就发现像怀孕这样的事情,其实根本无法瞒住他。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晚上的时候,他要压她,她不让。几个回合下来,她就只好凑到他耳边低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当然最后她不忘强调”只是可能”。但是骊芒估计只听了她前半拉子的话,后面的根本就没入耳,或者听见了也自动忽略掉了。不过短暂的呆愣过后,他接下来的举动真吓了她一跳。他竟突然用手撑住石榻,翻了个蜻蜓倒竖,头朝下脚朝上地顶在了岩壁上,然后抬脸朝她呵呵傻笑起来。

他竟然会用这样孩子般的举动来表达自己的喜悦。这让木青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但这来自于他的最纯粹的喜悦感染了木青。她的心里也满满地都是幸福的饱涨感。忍不住调皮地伸手往他腋下咯吱了一下,骊芒怕痒,翻身下来就势狠狠抱住了她就亲上她的脸颊。

他的胡子昨天刚刮过,新冒出的胡茬刺得她又疼又痒,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躲闪,却哪里躲得过他,眼看又要被他压住了,急忙嚷着小心孩子,他这才放过了她,只是仍不愿松手,改成让她躺在自己身侧一手搂住,另一手轻轻抚摸她小腹处。

他们两个的这一场嬉闹惊动了火墙边正瞌睡的小黑。小黑猛地从龟壳里探头出来盯着看了会,只是很快又懒洋洋地缩了回去。它实在是对这样的场景见多不怪了。除了见到男主人表演倒立这一手还算新鲜,其余都太老套了,引不起它多看一眼的兴趣。

她知道她确实是怀孕了。因为从那天开始,吃东西对她来说就成了个大问题。别说吃,有时连闻到腌鱼肉或者野干菌烧出来的汤味就有作呕的感觉,干果子或者野菜干则要好些。这样七八天过去,孕吐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她知道这是怀孕早期的正常现象,所以倒不十分担心,吐了之后就尽量强迫自己多少再吃下去一些,希望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但是骊芒显得十分担心,有时反倒要她去安慰他了。

木青不只胃口差,比起前段时间还要怕冷些。这天正裹着虎皮窝在那里昏昏欲睡,突然觉得一阵冷意扑面而来。睁开眼见是骊芒掀开门帘进来了,后面跟着蹦蹦跳跳的小黑。再一看,他的手上居然拎着两条鱼。

鱼虽然已经被冻得僵硬,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新鲜的。

木青惊讶地盯着那两条鱼。没想到骊芒一早出去,竟然是去弄鲜鱼了。

他们谷地的溪流因为比较浅,差不多早已全部冻结起来了,更没有鱼可捉。除非他是踩着深到大腿处的积雪到大约一公里外的那条大河边去破冰抓过来的。

木青看着他发梢眉间还有全身都沾着的来不及融化的雪,胸口发热,出口的话却变成了轻声埋怨:“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去捉两条鱼过来?雪那么厚,万一……”下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地形我很熟,没事。你吃不下腌的,我想让你吃新鲜的。”

骊芒说得很简单,看起来不大在意的样子。

他很快就转身出去了。小黑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

木青知道他应该是去烧鲜鱼汤了。

自从知道她怀孕后,他就把做饭的事情也揽了过去,几天下来,俨然已经是个熟手了。

他蹲在火前熬鱼汤的时候,她忍不住到了他身后,默默从后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上了他仍带着凉意的后颈。

他回头朝她笑了下,推她进去。

什么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木青现在总算知道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的胃会对新鲜鱼腥的味道更加排斥,所以在他熬鱼汤的时候,心里就默念无论如何要吃下去,而且就算再想吐,也一定要压下,那是他的心意。没想到等他端了进来送到她面前,一眼看见用红色陶盆盛的热气腾腾的奶白汤汁里,洁白的鱼肉上浮着几片绿褐色的干菜嫩心和腌肉片,她一下竟有了口中生津的感觉。

严冬冰下的鱼肉比起夏秋之时,更要肥嫩多脂,汤汁鲜咸,最美的是竟然丝毫吃不出腥味。

木青胃口大开,一下竟把一盆子的鱼肉都吃了,最后连汤都喝得涓滴不剩,终于打了个饱嗝。抬起头,一眼看见骊芒望着自己在笑,小黑则巴巴地蹲在那里张着嘴流口水,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来自己之前胃口不好是假,嘴馋想吃新鲜的东西才是真吧。

骊芒于是从此每过几天就要去给她捉新鲜的鱼,有时运气好的话,回来还会捎上一两只外出觅食被他碰到的小猎物。新鲜的肉吃不完的话就直接放在外面,只要不被小黑偷吃掉,很快就会冻成冰鲜,要吃的时候拿进来解冻就可以了。

木青觉得他辛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拦了几次没用,也就只好随他了。只有小黑对于男主人的新行动表现得十分热络。因为它也因此沾光,偶尔能吃到新鲜可口的肉了。

木青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盼望着第二年春天的来临。春天到了的话,他们的食物来源就会丰富许多,骊芒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冒着严寒出去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这天骊芒又出去抓鱼,爱凑热闹的小黑也跟着过去了。其实现在她孕吐现象已经好了很多,吃别的东西也不大会吐。但他大概一心想让她吃新鲜的,所以仍然没有停下。

孕吐虽然好了些,但是她整个人还是有些恹恹的,没事就想瞌睡。所以现在正裹着温暖的虎皮舒舒服服地躺着,算着骊芒大概也快要回来了。眼皮有些沉,打了个哈欠,朦朦胧胧正要睡去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下微微晃了下。

这晃动非常短暂,不过两三秒,在她意识到是前次地震的余震前就停止了。如果不是洞顶上扑簌簌地掉落下一些尘土,她会以为自己在幻觉。

她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往外跑。等掀开门帘迎面觉到了刺骨的寒意,这才惊觉就这样出去,没一会她就会被冻死,急忙又回身想去拿那张虎皮。当她手指碰触到柔软的皮毛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响声。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声音。但它来自她的头顶,而且越来越近,带了丝叫人恐惧的力量。

洞顶被震动,沙土又开始不断下落。

木青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一股来自身后的冲力推着站立不稳扑到了榻上。当她回头,这才惊恐地发现她的身后竟冲进了大堆的雪。

雪堆填塞了整个外洞,把拦在外洞和内洞间的那道木排压翻在地,一直延伸到了内洞里。木青被扬起的雪尘呛得咳嗽个不停。插在洞壁缝隙里本来正在燃烧的火把也突然灭了。

木青陷入了黑暗中。

声响很快就停了下来。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木青突然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来自地底的轻微余震稍纵即逝,但是它的力量却牵动了在山顶上堆积了一个冬天的积雪。他们的运气不好,头上山顶的雪堆正好崩塌了下来,把他们的洞口掩埋住了。

这一瞬间木青几乎停止了呼吸,心脏跳动得连她自己都要听见了。

短暂的失神过后,她立刻回复了神智,用手摸索到了她平时放在睡觉的石台边的电筒,颤抖着手打开了它。出现在她面前的景象让她再次心惊肉跳。

原本宽敞的内洞,现在被雪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显得一下狭小了许多。至于外洞,已经完全被雪掩埋了。

她必须要出去,否则当仅剩的空气被消耗光了,她就会活活闷死在这里。

内洞里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挖雪的工具,她踩着没过她膝盖的雪堆,两手拼命朝外扒着雪。但没多久,雪层就变得紧致起来,她的手挖不下去,而且,手已经冰得剧痛了起来。

她开始气喘吁吁,必须要大口喘气才觉得舒服。

她终于停止了挖雪的动作。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洞里被封闭住的空气有限,她越动得厉害,就越会加快氧气的消耗。就算她在氧气耗光之前挖开了堵塞在外洞的雪,但是洞口一定也还被掩埋住。她不知道外面的雪埋得有多深,但从冲入洞里这么猛的力道来看,外面挟裹而下的雪层一定不会是少量。那时就算她到了洞口,也照样会窒息而死,况且,光凭她的一双肉手,根本就不可能挖雪那么久。

她的心又狂跳了起来,感觉到指尖上的冰冷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全身。洞里的气温正在急剧地下降。手电因为长久未拿到太阳下充电,光开始慢慢微弱了下来。

她关了电筒,把虎皮紧紧裹在了身上,慢慢躺了下来。

骊芒应该已经回来了。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静静躺着尽量减少氧气的消耗,延长自己的生命,等着骊芒从外面挖进来。

她闭上眼睛,尽量慢慢地呼吸,尽量让心跳平缓得就像她已经入定了。每当她觉得自己要被四周的沉寂和无边的黑暗压得透不过气的时候,她就打开手电照亮一下。手电放射出的昏黄的光像是太阳,能让她获得再次的信心和勇气。

但是氧气还是在慢慢减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手电的光再也无法亮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渐渐感觉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了。但是她仍蜷缩着,用胳膊尽量护住自己的小腹,希望那里能暖一些,再暖一些。

那里孕育着属于她和骊芒的共同生命。

她的头晕沉沉的,很想睡觉。眼皮沉得无法张开。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

她用牙齿紧紧咬着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脑子仿佛又清明了些。

但她最后还是支撑不住了。

每一次呼吸都是那样的艰难。她像离了水的鱼,正在涸泽里无力地张大了嘴,但却寻不到甘美的生命之源。

耳鼓就像涨开了一样,她听见了血液冲刷着自己耳壁的澎湃之声。

她想她支撑不住了。

骊芒为什么还不来?

脸庞之上一阵温热的湿润舔醒了她。模模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小黑发出的呼哧呼哧声。

她用力睁开了眼。

还是一片黑暗。

但是脸颊之上被不断舔吻着的湿热却是那样真实。然后她就感觉自己什么东西咬住了她的衣服,在用力拖动着她。

她伸手摸去,碰到了一个温暖的身子,毛茸茸的。

是小黑!

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顺着小黑的带动,几乎是爬着向前摸去。

她的脸碰触到了冰冷的雪墙,脑子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呼吸到了空气。

冰冷,但是新鲜。

她睁大了眼睛,伸手胡乱朝前摸去,在一片雪墙上摸到了一个不大的洞口。

她把头伸到洞口前,张大了嘴贪婪地呼吸着,本来剧痛的肺部仿佛得了安慰,终于慢慢地止住了疼痛。

小黑仍在不停拱着她的胸口,低声呜呜地叫。

她抱住了它温暖的身体,把脸贴在它的脖颈上。

一定是骊芒怕她在里面窒息,所以在挖雪的时候,让小黑用它的利爪先打了个洞进来。

这时她听见从洞口里传来了一阵呼唤声。断断续续,不太清晰,但是她真的听到了。

那是骊芒的声音,充满了焦急之意。

她立刻把头探向洞口,想回应他的呼唤,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但是她的喉咙却干得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只剩嘶哑的啊啊声,外面的骊芒一定是听不见,因为她又听见他在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更焦急。

她急忙摸到了床榻边,摸到了那把刀,割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打了个结,然后塞到了小黑的嘴里。

她轻轻拍了下小黑的臀部,小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叫了一声,立刻钻进了自己原来打出的洞,匍匐着出去了。

她重新裹了虎皮,靠坐在了雪堆旁。

等骊芒看到了小黑嘴里打结的头发,就会知道那是她传给他的信息。她还活着。

骊芒脚上的皮肤已经和毛皮鞋紧紧地冻在了一起,硬得像冰。

木青几乎是含着眼泪把他的脚连同鞋放在盛了水的龟壳里浸泡。她终于帮他脱下了鞋,然后不住用手和着雪水揉搓着,希望让它们尽快恢复血液的流动。

当他说他终于感觉到了她的手正在他脚上揉搓,她兴奋地忍不住趴上去亲了一口,然后掀开身上的衣物,把它们拢进了自己温热的怀里,继续用她温暖的胸口去捂热它们。

他当得起她十倍于这样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