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日在纷乱的忙碌之中转眼便逝。

明日便是大典,宫城里的灯火一处接一处的熄灭,连日来忙碌疲惫的宫人们忙完手上的任务,都尽早歇下了,养足精神应对明日繁重复杂的典礼。

昭华宫早早的闭了门,众人都已经歇下了,宫里一片静默暗然,只余着廊下的宫灯安静的燃着。

姬指月翻翻覆覆入不了眠,索性披了件大毛的披风起身。

这些天来,她一直有种不真实的幻梦感,十分不真切的,她明天居然便要嫁人了。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自嘲似的笑了笑,会这样想的,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了罢。

天下人都将她春天进宫那.回当作是她的出阁,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清楚,那次只不过是华美的翡翠玉车载了一个无心人进宫,而明天,却是她真正的出阁。

脸上微微的烧烫起来,姬指月在.黑暗中转了几圈,想要出去走走,却不想吵醒殿外守夜的宫女们,心里也念着袁夫人反复叮嘱的让她不要一个人走动的话,便开了寝殿的后窗,坐在窗前对着夜色出神。

窗下的游廊长长的回旋,通向.暗默的尽头,游廊上是漆黑的深沉夜色,隔着几步远便悬挂着一盏宫灯,橘色的宫灯流转着昏黄温暖的光亮,在暗色沉沉的游廊上晕染出一圈又一圈明明暗暗的光晕,映着廊下的积雪,散发着淡淡的荧荧似的光,一点一点的照亮了寂寂的游廊。

天又下起了小雪,姬指月伸出手去接雪花,小小的.雪花一落到掌心便化成了水,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她不再徒劳的想要用手接雪,只是扬着头静静的望着漫天飞雪。

有风掠过,风雪吹迷了她的眼,她低下头揉眼,再睁.开眼看时,仿佛自天上落了一片洁白晶莹的雪花在窗前,黑暗中,皎皎然照亮了她窗扉上的雕花。

姬指月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好半天才低呼一声:“大哥哥!”

廊下的灯火像.是骤然亮了起来,荧荧然照亮了窗后这片小小的天地,照见那一袭微染了风雪痕迹的白衣在风中飘摇。

“大哥哥,你回来了!”姬指月又是低低的一声惊呼,双手无法抑制的扣紧了窗扉,窗扉上凹凸不平的雕花深深的扎进了她的掌心。

姬弗然走上前来,握起她的手,摊开看时,见她掌心一片深深浅浅的深红色刻印,他轻柔的替她揉着,微微叹了口气,道:“是,我回来了。”

“可是你不该回来的!”姬指月顾不上看自己手,只顾着看他,一句话忍不住便拖口而出。

姬弗然琥珀色的眼睛中浮上层单薄却是真切的痛楚,慢慢的蔓延开来,淡漠超然的神情皲裂,他有些苦涩的笑了,“原来你也不希望我回来,指月,你也觉得我是不祥的人,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吗?”

姬指月咬咬唇,却并未回避他的眼眸,轻声道:“不,我从不这样认为,大家都很想念你,二叔一直念着你,二婶和我也一直都想着你。但是你真的不应该回来。”

姬弗然望着眼前的少女,她的容颜依旧是他记忆里的模样,清柔检默,却又无法与他记忆里的脸庞完全重合。

此时的她,不再是安静内敛的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姬三姑娘,也不是初进宫不久时那个战战兢兢中规中矩的姬昭容,她清柔依旧,却不再检默,周身的气韵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半年光景未见,她早已不复当初的青涩稚嫩,眉眼之间的光华流转,盈盈如月,高华皎洁,映着窗外的积雪,隐隐的有了顾盼倾城的风华。她的神情也不复当初的腼腆胆怯,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之间的风度把握的已是十分自如,唇的笑靥也微微带上了惯于发号使令的安然自若之态。

这个少女,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姬指月了,却有着比过往更加耀眼夺目的光辉。

姬弗然心中怅然,面上却是淡淡笑着,“我不过是回来看看你罢了,过几日便走。”

姬指月微微颦了眉,似乎不舍得他这么快便走,又似乎是松了口气,“大哥哥可有回家去看二叔?”

姬弗然摇头,琥珀一般的眼睛中有些许微苦的涩意流转,“我落脚在一位朋友处,并未回家,父亲他也许并不想见到我罢。”

“二叔一直很惦记你的,二婶说他连睡觉的时候都会叫着你的名字呢。”姬指月忍不住开口申辩道。

“是么。”姬弗然淡淡的笑了,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姬指月看着他,心头蓦然升上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眼前这个人,淡淡的笑着,淡淡的说话,一切似乎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却莫名让她觉得,他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是因为他衣上多出的玄色纹饰,他眼中失落的苦涩之意,还是周身染上的风尘烟火气息。

“大哥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扬起头,浅浅的笑着道。

“我知道。”姬弗然却坦然的笑,“我确实变了很多。”

姬指月有些愕然,跺了跺脚拉着披风转身跑进了身后的黑暗之中,转眼却捧了个小匣子出来,一手托着烛台,小心翼翼的放在窗台上的避风处。

她将小匣子放在姬弗然手上,扬头看着他道:“我每天都能看到从各地发来的邸报,有好多都有说到你,大哥哥,你喜欢这样吗?”

姬弗然低着头翻阅小匣子里的邸报,一份份细细的看完,才抬眸淡淡回道:“不喜欢。”

姬指月跺脚,“那你为何还这样?”

他笑的很无奈,道:“你喜欢在宫中过这样的生活吗?”

姬指月愣住,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听他道:“今天我来,其实便是想要问你,你究竟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若是不喜欢,若是不愿意,那我立刻便带你走,那些事我也不会再做再管,从此后再也不用想,再也不回帝都,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