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骨楼号称帝都第一楼,销金如土,不光菜色名动天下,建筑装饰也是极具风格,华丽却不流俗,典雅却不清高。寻常百姓吃不起楼中的菜,偶尔从楼下路过,回家也都是一番好生夸耀,觉得七骨楼这样的地方只是勉强入眼的人,除了远嫁的大长公主之外,怕也是难再找出第二个了。

楼中共有五层,一楼是大堂,上面三层俱是独立成间的小包厢,越往上看到的景致越好,装饰越风雅,自然也就越贵。到了第五层,那却是楼中的的禁地,寻常人入不得,不知道有多少世家纨绔公子耍威风想要包下第五层,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愿。

因为,第五层只归楼主一人所有。

恒无远闲闲的回到自己的小地盘上,一眼便看见雪衣男子背对着他立在窗前,领口上华贵的雪色大毛看上去甚是碍眼。

他走到案前歪歪的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茶饮着,笑道:“弗然公子这些天都上哪儿去了,可是有六七日没见着了罢。”

似乎是对空气在说话,他发出的声音在厅里浅浅的回荡。

“亏的我还为你担足了心,以.为你被那小黑狐狸怎么了呢,要不然怎么会不来看姬三姑娘呢。”他垂着眼睑,似乎对茶碗里的茶水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只顾瞧,狭长的凤眸里却是有些别样的情绪流转。

不闻脚步声,不听风声,他面前的.案上骤然凭空多出三个鱼符,都是只有一半身体一半骨刺的铜制鱼符,冷冷的泛着硬朗的金属气息。

额上有块地方无法抑制的猛.烈跳动了一下,他的眉高高的挑起,斜斜的向鬓角刺去,宛若一对受了惊吓的鸟类的羽翼,突兀而凌厉。

“这是什么?”他放下茶杯,伸手抚在鱼符之上。

“锦州、连州与祁州的鱼符,可调动三城兵马。”

雪衣男子依旧站在窗前,与方才的姿势无二,仿佛.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站立着,从未动过分毫。

他的背对着恒无远,恒无远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看的见在他说话的一呼一吸之间,领上的风毛微微的颤抖。无由来的,恒无远确定他此刻一定是垂着眼睑,淡漠却苍茫的说出这句话来。

“可调动三城兵马?”

恒无远是真的吃惊了,锦州连州祁州三地的兵.马相加不下十万,在十六州时,他便算计着如何才能将他们收括囊中,却碍于姬弗然急于回帝都,不得不暂时搁下了计划。

他把玩着鱼符,.斜眼问道:“这些天你莫不是去了锦云十六州?”

帝都至锦云十六州,千里之远,路势崎岖,纵然在最好的天气里一来一去,也要个把月,上回他们冒雪从十六州赶回,虽是卯足了劲,却也走了十来天。

眼下不过六七日功夫,姬弗然却是走了一个来回,还带回三州的鱼符?

“是。”

姬弗然的声音仿佛浮云一般,飘飘忽忽的,坠在地上却是沉沉的,“时间仓促,只带回来三城兵符,三城城主已是答应去联系其余的几城,锦云十六州同声连气。”

恒无远又是大大的吃了一惊,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该是要明里暗里做许多事才会争取到几城的支持,却从未想过能将十六州尽数归于麾下。谁也不是傻子,谁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别人手中,姬弗然却是如何做到的?

他斜着眼睛望向那雪色的背影,微皱着眉头道:“你做了什么?”

“就在几日前,陛下密旨十六州,责令十六州限日将兵权尽数上缴朝廷,并将派遣官员协助城主管理城中事务。”

姬弗然淡淡道来,貌似答非所问的话语却叫恒无远的眉逐渐舒展开来。

十六州逍遥了三百年,天高皇帝远,各个都是土皇帝,自然不愿意不甘心也不会就这样交出手上的权利,如此一来,聚在一起谋划些什么事端也并非不可能,若是再有个声明显赫的人一拉拢,一切便是顺理成章。

那小黑狐狸莫不是故意的?

恒无远脑中隐隐的冒上这样一个念头,转眼却又问道:“你答应了他们什么?”

“若事成后,一切维持现状。”

恒无远笑了起来,脸颊上的酒窝深深的凹陷出来,狭长的凤眸中有阴蛰的光亮一闪而过,答应的那些莽汉人是姬弗然,可不是他呢,到时候是什么样的局面,现在谁能说的清楚。

“十六州已经争取到了,你该放了指月罢。”

恒无远正在筹划着今后的事,脑子里飞速的转动着各种谋略,冷不防听到句与方才所说的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微愣的眨了眨眼,道:“你说什么?”

姬弗然转过头来,lou出一张满是风尘疲倦苍凉的憔悴脸庞,道:“你掳走指月,不过就是想要逼我与陛下两两相争,眼下我已如你所愿,日后也会一直如此,你没有必要扣着她们不放。”

诧异于他的满脸风霜苍凉,恒无远眨眼笑道:“弗然公子果真是圣人呢,为了姬三姑娘不惜风雪来去千里,早知如此,我便该早掳了她来。”

“这与她并不相干,你不必将她硬拉进来,我不想因为我们的事让她受到什么伤害。”

恒无远心情甚佳,爽快的道:“既然如此,你将她带走便是。”

姬弗然却又转过了身,扬头望着窗外的漫天大雪,微带怅然似的叹道:“我不想这样见她,你使人将她送回去罢。”

恒无远沉默片刻,道:“昨天小皇帝亲自来破了我的阵,想必这些天便会派人来找她们,不如顺水推舟让他们来将人带回去罢。”

“也好。”

姬弗然的声音依旧似浮云,却不再飘忽,他垂下眼睑,望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洁白如玉的手上一丝纹路也没有。

他淡淡的苦笑一下,握紧了双手,他本来就不是应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人,这里本无他的位置,却偏偏,他又在这泥潭里挣扎不出。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听不见恒无远在身后的聒噪声,也看不见他眼中闪烁着的异样神色。

他只看见眼前的一片大雪,白茫茫落的好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