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之地至尽仍有积雪,江南已是一派春花娇柳的风流景致,这里却依旧如处于寒冬之季一般。

虽已是深夜,十六州大军的帅帐之中,灯火犹是通明,帐前立着两排手执火炬的亲兵,想来是他们的将军都在帐中。

不知过了多久,帐门才被撩起,几名将领打扮的大汉鱼贯而出,相互道别后,各自分头散去,表情俱是有些凝重。

帐内的灯火依然未熄,反而似乎越来越亮了。

姬弗然有些疲惫的用手扶着额头,琥珀色的眼睛微闭,修长的睫毛在眼下投着一片阴影,一眼望过去,倒像是许久不曾安睡,眼下生了两块淤青一般。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领口袖罢的玄色纹饰已是除去,取而代之的是光华柔软的雪色狐毛,长长的风毛雍容华贵,衬的他很有些富丽的感觉,他依旧是淡雅如云的的翩翩佳公子,却再也找不到当初如嫡仙一般的出尘之感。

元恒也依旧是一袭单薄的.青衣,不管多冷的日子都是如此,任谁来劝说任谁送衣物来都不曾改过,他阴柔的脸上是罕见的懊恼神色,微微有些凶悍,十分暴躁的在帐内踱来踱去。

“你累吗?”良久,姬弗然抬头淡淡道。

元恒回头望了他一眼,挥手道:“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

姬弗然放下撑在额上的手,道:“.我只是觉得看着你走很累罢了。”

元恒身形顿住,站在大帐中央不动了,脸上的凶悍.之色却是越发的明显,终于忍不住爆发怒道:“那小黑狐狸可真是会算计,让姬适兮在对面守着,却又叫谢家人偷偷从我们后面超过攻打那些地方去,不过才两天的时间就拿了两个郡,照这样下去,我们拼死拼活得来的地盘没几天就该都还回去了。”

这些日子来,十六州军与姬适兮率领的朝廷大军.隔河对峙,军中的探子回报说是对面的军队一直在募集粮草,还忙着将百姓迁移到别的地方去,丝毫没有调兵谴将的痕迹。

众人原本都只以为是姬适兮毕竟不忍心与亲.侄子对战沙场,这才能拖一日是一日,十六州的城主虽都是想要早日过河,碍于姬弗然一直未动,也只能静待其令。

然而,却没有想.到,不过两天前,在他们的大军身后竟神奇的出现了另一支军队,飞快的攻陷着刚被他们拿下不久的城池。

他们的兵力毕竟不如朝廷雄厚,沿途拿下那些城池后,便留下一些军队,选可以信任的将领或是当地官员负责城中的事务。

城中虽有军队,却是人数不多,一些城中担当大任的官员又是文官,若有外敌来袭,必定是抵挡不住。

更何况,外敌还是赫赫有名的谢家军,那高高飞扬在半空中的“谢”字便足已威慑众人,尚武谢家的名号可从来都不是唬人的。

元恒越想越是觉得懊恼,忍不住又开始绕着大帐一圈又一圈的快步走起来。

“谢家军从我们大军后攻城,姬适兮又在前面虎视眈眈,怎么,他们这是想要前后夹击,来个翁中抓鳖不成!”

姬弗然微叹口气:“孙城主与连城主已是决定亲自去会会谢家的人了,他们也都是在行伍之中拼上高位的人,想来不会让谢家占太大便宜。”

元恒哼了一声,转过身来握拳看着姬弗然道:“若不是你心软,异想天开的要请见叔父,你当人家是叔父,人家可没当你是亲侄子,被羞辱了也是活该!还道什么身为晚辈不该与长辈先动手之类的,不然,只怕我们此时早已是拿下了姬适兮的大军,又怎会落入眼前的境地之中。”

帐中的灯火一暗,“劈啪”一声爆了朵烛花,又是亮堂了起来。

姬弗然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烛火照耀下,两颊微凹,显得很有些憔悴不堪的模样,他抬头淡淡的望着他,道:“身为晚辈确实是不该先于长辈动手,我走到这一步本就是不孝,被责罚几句又怎么算的上是羞辱,若是他日与三叔在战场上相见,我也会让他三招。”

元恒几乎要被他气的吐血,大声道:“你以为战场上是娘儿们过家家不成,他可是守了北疆十数年的镇北大将军,久经沙场,刀下不知有多少亡魂。与他对上本来就很是凶险,你要是再让他三招,他却是步步紧逼,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结果呢。若是到了那时候,你可别指望我来给你解围。”

姬弗然依旧是淡淡的望着他,连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仿佛全身的精力都被烛火给吸了个干净,他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里却是有些微愠之色,道:“我只愿你别给我下绊子别骗我便可以了。”

元恒气结,怒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很多时候,从一开始便是。”

他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掌,道:“你莫不是以为若是你不说,帝都中的风吹草动我便全然不知了罢。”

“我都解释过一百次了,你那宝贝妹妹真不是我故意把她丢在山上的,那时候来救她的人排了一里路,我当然愿意就这样把她给交出去,又怎么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怎么知道她突然把马给搞的狂性大发。”元恒不耐烦道。

姬弗然淡淡看他一眼,道:“我不是说这件事,我说的是眼下帝都中的流言,都是你做的罢?”

元恒停下脚步,站在他对面,道:“是我做的,不过是为了逼逼那小黑狐狸罢了,又伤害不到你家宝贝妹妹半分。”

姬弗然摇头,“我是真的不想让我们的事过多的牵扯到她,不论你是为了逼陛下也罢,不是也罢,总归都是提到了她,不论……”

“不论我们如何争,我总还是希望她与家人都能过的安稳些,即便是到了帝都再相见的那一日,也不愿是如仇人一般。”

元恒学着他的语气,一字一句的道来,末了,斜着眼睛道:“可是要说这些?”

姬弗然有些无奈的看着他。

元恒轻哼一声,“我懒得与你这假圣人争论,睡觉去了。”

说罢,跺脚xian起帐门便走了出去,不顾迎面吹来的冷风吹的身后的姬弗然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