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夜,月色银银如水倾。

清冷了许久的帝都街头稍微的热闹了起来,甜腻的月饼香味四处飘散,顽童们开心的在门前玩耍。

与喧哗的市井相比,宫城之中却是冷冷清清的。

今年的中秋,没有晚宴,没有烟火,没有灯会,连寻常的节日赏赐都比往年少许多,大臣们心中虽都有些不满,却也没有人敢大胆的提出来。

谁都知道眼下是什么样的形势,更何况这段时间以来,皇帝的神色一直是冷冷淡淡的,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每天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姬伯兮已经不在了,又有谁有那分量敢于将心中的想法直言。

平淡的过完一天,如同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般,然而,正是因为太寻常才显得今日格外的不寻常,毕竟是中秋。

宫里点上了灯,却始终驱不散那股清冷的阑珊之意,皇后一直卧床养病,大长公主远嫁,妃嫔们陆陆续续的病故了好些个,春末的时候又放了一大批的宫人离宫。眼下,偌大的皇宫,虽不说是空城,却也是萧条的紧,除了几座要紧的宫殿外,一两日无人经过都是常事,只有看管打理的宫人们来来往往。

修德殿上,昏昏明明不定的.烛火燃了满殿,夜晚的空气太过于清凉淡然,墨兰香味微微沾染了烛火的烟火气息,清冽之中带上了些许莫名的温度。

尔容独坐案前,玄色的衣裾大袖.拖曳在地板上,层层叠叠,清雅而闲适,他墨色的眼睛沉淀在昏黄色的灯火之中,依旧是比夜色更加深沉的所在,案上一壶清酒两盏玉杯,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不知等了多久,殿上的烛火已.是燃了一半,殿外才有细碎的脚步声缓缓行来。

满殿的烛火蓦然一跳,清凉的夜风漏进殿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袭翩然白衣胜雪。

尔容抬起头来,只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淡淡的望.着他,虽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眼底却似有些不一样的复杂情绪流动。

他轻声一笑,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姬弗然站在殿上,神色有些疲惫,他望着眼前这.个玄色长衣的少年,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尔容望望他,淡淡的垂下眼睑,道:“我们好久未见了。”

姬弗然默然走过来在案前坐下,道:“是好久未见了。”

尔容执壶倒酒,.清冽无色的酒在白玉雕琢而成的杯子里微微晃动着,杯子的壁极薄,是半透明的玉色,几乎能将光亮透过来,杯中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荡开,到了壁上,便像是要荡到烛光中去一般。

静默了片刻,尔容执杯而笑,道:“怕我在酒中做手脚不成?”

姬弗然闻言,竟也淡淡的笑了笑,举杯将酒饮下,闻见一阵清冽的墨兰香味。

又是一阵静默,有许多话想说,却有许多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哪怕的到了嘴边,最终却只能一点一点的咽回去,姬弗然放下酒杯,开口淡淡道:“指月……”

“初颜……”

然而,尔容却也同时开了口。

尔容笑笑,道:“初颜如何?”

姬弗然摇头,道:“陛下先说罢。”

尔容闻言,略有些古怪的笑了笑,道:“你可知元恒在何处?”

“知道。”姬弗然的淡然道。

尔容轻轻笑了一声,道:“元恒一直视初颜为杀父仇人之女,你可知道?”

“知道。”姬弗然依旧是淡淡的道。

尔容的神色越发的古怪起来,看着姬弗然,墨色的眼睛中渐渐有清冷的光芒浮沉。

姬弗然抬头看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确实知道元恒在何处,也知道他的心思,但是我不能让他将指月送回来。”

“为何?”

姬弗然顿了顿,却是摇首不语。

尔容眸中的神色逐渐的变冷,殿上清冽的墨兰香味浓郁的弥漫开来。

姬弗然沉默了片刻,道:“元恒曾与我约定,若是我能在九月前来到帝都,他便将指月毫发无损的送回姬家。”

九月之前来到帝都,原来如此,怪不得自从他莫名其妙的在军中消失数日回来后,用在战场上的心思比以往又多了几分,来到帝都,他只是这样隐讳的一语带过,却不难想象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约定。

尔容墨色的眸中略浮上些讽意,道:“眼下九月未至,你已是到了帝都,可算是你们的约定实现了?”

“不算。”姬弗然摇头。

尔容点点头,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饮着,眸中神色变幻。

殿上静默一片,昏黄色的烛火摇曳,笼罩着案前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案后巨大的琉璃屏风在烛光中呈现着一片暗沉沉的夜色凄清,投下一大片墨色无光的暗影,将尔容的身影完全置于自己的阴影之中。

这两个人,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统,原本应该是亲密的兄弟,却从小被放在两个对立的面上,俱是从未有过美好温馨的童年。

渐渐长大了,一个远游他方,一个苦心算计,为的都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预言。

眼下,两个人本该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千万人为着他们在远方流血流汗,他们却在昏黄的烛火下共饮一壶酒。

军政,天下,战争,都该是他们争论或者妥协的话题,却没有人愿意主动提起,于是便只能围绕着与他们都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的姬指月身上打转。

尔容放下酒杯,淡淡道:“你不愿将初颜送回来?”

“不是不愿,是不能。”姬弗然琥珀色的眼睛中有些异样的神色闪过,他似是在犹豫着什么,最终还是摇头轻声道。

尔容的脸庞置于暗色的阴影之中,姬弗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闻到逐渐浓郁起来的墨兰香味,听到他又道:“只有你们的约定达到了,他才会将她送回来吗?”

姬弗然点点头,道:“是。”

尔容也点了点头,忽然有些突兀的笑了起来,道:“弗然,你在军中数月,对军旅生活可是厌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