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指月静静的听着半夏说话,眸中的神色且痛且惊,她与姬挽月对视着,都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一样的情绪。

姬家这个家族太过于庞大,每个姑娘都住在不一样的院落里,有时串个门便要跨越整个内苑,每个人又有各自样忙的事,因此除了几个感情比较好的姐妹,其余人的感情倒还抵不上身边的一个贴身的大丫鬟。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感情融洽的姐妹一般,一同淘气一同臭美一同被家学里的先生教导。

姬挽月从小便被当做一个侍女养育,与半夏最为亲厚,自然知道她对姬家,对姬指月都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然而偏偏又放不下身世之恨,每日在报仇与不报仇,放弃不放弃之间犹豫徘徊,想来也是十分的痛苦。

那样开朗活泼的半夏,那样爱闹爱玩爱出鬼主意的半夏,看上去总是无忧无虑的开心模样,心里却藏着这个如此可怕的秘密,一过便是十多年。

姬指月沉默着,众人也都在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夏又伸手拭脸,似乎是哭.了,又道:“我做过的事还不只这些,进了宫后,那个人偶是我悄悄送去给苏莫的,苏莫给了我许多银子,她和大长公主都以为我是见钱眼开,却不知道她一走我便将钱都丢进了未央湖里,我只是恨你罢了。封后大典那日,是我放哥哥进昭华宫,后来又让他带我和你们一起。谷雨后从宫里出来去临安的时候,我一路上做了记号,好让哥哥能找到我们。在临安时,我每日写信,用信鸽和哥哥联络,将这边的事全部都告诉他,他来的那日我也是早便知道了的。那夜我还故意带着你们在苏州城的小巷子里乱跑,让大小姐动了胎气,住在萧家时我也在门外做了记号,后来绢生送我们出城时,我也将时间与地点都告诉过哥哥。”

姬指月回想起在宫里的时候,那.已是一年多前的事,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午后,半夏哭着将被风雨打落的蔷薇花都收集起来,道是陛下一定会再来昭华宫。

那时她闭门思过一个月之后.的事,长公主设宴,她在宴上误伤了尔容,之后被尔容冷落了许久,苏莫忽然上门送来一盘宝石,道是她在重章殿落下的,走的时候是半夏送她出宫。

那一日,半夏的言行举止都十分怪异,哭了许久,那.时只以为半夏是在担心她会失宠,现在细细想来,却是因为她将人偶带给了苏莫。

之后的一日,在尔容唤人让她去未央湖上时,半夏.坐在殿上嚎啕大哭,待她回来时依旧如此,想来是因为早便知道了会有这样的后果。

不论是在临安时,还是被元恒捉去后,半夏都是.十分主动的挑下了厨房的重担,她却时常会见到她对着自己做的菜发呆,有时还会莫名其妙的流眼泪,她不知她为何如此,便都是笑她嘴谗,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样。

半夏一边做着.损害她的事,一边却又为着自己做的事痛苦流涕。

姬指月叹了一口气,道:“半夏,其实你还是很不忍心做那些事的罢,在你心里,对我总归还是有些感情的。”

半夏身影一颤,险些稳不住要摔到地上去。

她凄凄然的笑了起来,声音变的有些低哑,轻声道:“我不是木头,相处这么些年自然是有感情的,但是我又放不下心里的恨,这些年我已是过够了。你曾问过萧青曼,若是下辈子可以自己选择她会怎么过,若是你问我,我会说我只愿做一块石头,没有感情没有知觉,好过做个矛盾的人千万倍。”

元恒在不远处听着她们说话,始终扬着头一脸鄙意的看着姬指月,听到半夏说这句话,心里却隐隐浮上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皱眉看着半夏,却见她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半夏浑身颤栗着低头跪在地上,似乎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姬指月听的她的话,忽然有种心惊的感觉,她握着尔容的手,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见半夏抬起了头。

“半夏!”

“呀!”

“你……”

一片惊呼之中,姬指月只觉得手脚在一瞬间变的冰凉,她看着半夏说不出话来。

半夏扬着头,她似乎是在看姬指月,可是除了一片刺眼的血红色之外,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淡淡的笑着,原本清丽秀雅的脸庞此时却是鬼魅一般可怖。

两道鲜血自她的眼角流下来,顺着柔和的颧骨与脸颊一直流到下巴,与嘴角的鲜血纠缠到一起,鼻下的鲜流进嘴里,耳上的鲜血流在肩膀上,将肩膀上的素色衣料染成了一片鲜艳的血红色。

半夏竟是在七窍流血。

她摇摇欲坠的跪在地上,面前的地上,已然汪着一滩血迹。

方才她不住的伸手拭脸,姬指月只以为她是在擦眼泪,却没想到竟是在擦血。

姬指月被她的模样骇的愣在那里,低低的叫了一声便不知道该怎么办。

救还是不救,她是处心积虑接近她的仇人,心心念念着想要报仇,她却又是从小伴着她一起长大的伙伴,记忆里有多少欢乐的时光。

不过是一瞬间的犹豫,半夏的脸色已是灰败如土,她勉强的笑了笑,道:“做一个整日生活在矛盾挣扎中的人太痛苦,我不愿意再过这样的日子。小姐,我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但也做过许多试图挽回的补救之事,若是日后还有机会,在我忌日的时候上柱香罢,好歹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一句话未了,她的口中有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喷到最后便是一片血红色的泡沫,她已是跪不住,整个人软在地上,吃力的勉强转头望向元恒的方向,却只见一片鲜艳的血红色之中有抹凄厉的青色在大风中翻卷。

她勉强笑着,声音已是细不可闻,嗫嚅着道:“哥哥,对不起,我还是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