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思然有些神情恍惚的回了家,犹豫再三还是没和袁夫人提起方才尔容说的话,将母亲与婶母送回内苑后,他信步游僵的走到外书房来。

虽是继承了家主之位,姬思然却没有住进思安堂,依旧只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起居,处理事务便到外书房。

姬家糟蒙大故,许多食客相公们都纷纷借故辞了去,眼下剩下的不过是往日里的三分有一,外书房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小厮呆呆的站在院子里。

离外书房不远的大院是姬家年幼的公子们的家学堂,此时正是晚课时分,小学生们嫩声嫩气的读书声随着晚风飘来,听的姬思然思绪翩然,隐隐的,竟有种回到童年时分被哥哥们的光芒所笼罩的阴影之感。

有名清客走进来,在他面前唤了几声,却见他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只得大声的唤道:“公子。”

姬思然被他一惊,骤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转头道:“程先生,可有何事?”

被他唤做程先生的清客上前略.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公子方才可是去谢家见着了陛下?”

姬思然点点头。

程先生又道:“外面人都说陛下.疯魔了,早没了理智,已经……”

“啪”的一声,姬思然将手上的茶碗一放,道:“先生,这些.话不是你我该说的,若是无事,你请去歇着罢。”

程先生被他的神色慑到,却不退出去,只是低头沉.吟,半晌才低声道:“其实我只是想来和公子说一句,方才公子去谢府的时候,宫里有人来找过公子,我在门上看见来人被六公子给打发走了,我担心有什么事,所以来给公子提个醒。”

姬思然有些惊讶的沉默了会,起身给程先生做.了个辑,道:“多谢先生提醒,方才是思然卤莽了。”

程先生赶紧摇.着手侧过身去,回了个礼便转身往书房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道:“弗然公子与宜然公子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这样的人一世里出一个是福,出两个便不知是福是祸,若是再多几个,便绝对是灾难。相反的,如同公子这般实实在在的人才是姬家真正需要的领导者,公子应该早下决心,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姬思然有些愣愣的看着他走出去,轻叹一声在案前坐下,对着案上的已是冷掉的茶开始发呆。

眼下这样的局面,若是想要护着姬家这艘即庞大又腐朽的大船,在惊风骇浪中飘摇不被颠覆,便该要趁早决定往哪个方向而去,若是行错了方向,难保不会被水下的暗礁给毁的船破人亡。

他呆呆的出了半回神,一会果真有小厮来报说宫中有使前来。

将来者迎进院来,让了上座奉了好茶,来者便直截了当的道:“三公子不必说些什么客气话,我只是来传达一下弗然公子的意思,公子说晚上在宫里备了宴,若是三公子依旧愿意当他是兄长的话,便带着家中的兄弟们一同赴宴。”

若是依旧当他是兄长的话,便如此,若不如此做,该是如何?

姬思然有些疲倦的笑了笑,道:“思然也很想带着兄弟们一同去,只是二哥一直不见踪影,已有数十日不曾归家,带着家中的兄弟们一同赴宴怕是不容易。”

来者神色一僵,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姬思然端起了茶碗喝茶送客,也只得气鼓鼓的拂袖出了门。

他回到宫中,一路往未央湖走去。

此时的宫中越发的清冷起来,宫人们几乎都被遣送了出去,原先的宫妃们已是一个都不剩,有些是早便借故出了宫的,还有些留下的这几日也被送回了家,眼下行走在宫道上的只有正色铁枪的军人们,一眼往过去,宫外尚是入秋不久,宫内却像是早已到了深秋时节,连风都是萧瑟落寞的。

姬弗然背手立在未央湖的玉桥上,一身白衣几乎湮没在了未央湖淡淡的银白色湖面之上,他的余光瞟见来人,有些怅然似的抬头望着天际的夕阳,淡然道:“他可是不愿意来?”

来者一愣,一肚子的话都在肚子里说不出来,只的气闷的应道:“是,三公子说了很多好听的话,却是不肯来赴宴。”

姬弗然点点头,大袖吹起他雪色的大袖,飘飘然的几乎如欲乘风归去一般,他的神色十分淡漠,声音却如飘忽在云层之上的清风一般,带着些许惆怅的意味,他道:“知道了,你去吩咐一下,让他们不必再准备晚宴了。”

来者应了一声,又道:“公子,是不是该给那些人点颜色瞧瞧,眼下城中可闹的有些不象话了。”

眼下的帝都不过是一潭深水般的死寂,闹的不过是那几处大火,他虽是没有明说,却是一听便知说的是什么人。

姬弗然淡淡望了他一眼,不过是很寻常的一个眼神,不见的如何凌厉,也不见的如何冰冷,却叫那人将要说的话都尽数咽回了喉下,他低着头不语,心里却是十分的不服气。

外人只道是他们占了皇宫,要将姬弗然扶为君王,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占了皇宫,却只在花园与空旷的地上安营扎寨,完全与在外行军时一样的起居,那些宫殿都是一步未进,不只是十六州军中之人如此,连姬弗然也是如此。

也有人抱怨过,也有人道是应该早日登基,免得夜长梦多,日日都有人在耳边道是尔容在城中那般的作法,迟早有一日会带着谢家的人破了宫城,将皇位再一次捏在手中。

姬弗然却都只是淡淡摇着头,他不解释什么,对尔容所做的事视若无睹,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那些人的话,不急也不躁,仿佛是在等待着一个什么契机。

湖上的风清冷异常,来人只站了一会便觉得膝盖发酸,真不知道姬弗然是怎么日日在湖上远望,仿佛是十分享受着冷风一般,不怕冷的人,向来都只是元恒而已。

“公子,元公子……”来者想到元恒,忍不住开口轻声道。

姬弗然却是一个转身,白衣翩然消失在了广袤的湖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