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尔枫忽然又笑道:“半夏那丫头倒有些意思,那日你和她说了那样的话她都不告诉她主子,眼下又恨我重章殿的人恨的咬牙切齿。”

“苏莫觉得,姬家的人个个都很有些意思。听说今天姬贵人在未央湖上,还指着安公的名号对天发誓呢。真真是看不出来,平时那么温和秀气的人,发起狠来也吓人的很。”

笑了笑,尔枫把玩着酒杯,道:“你别看姬指月一般都不声不响的样子,我老觉得,她骨子里有股狠劲,毕竟是安公的女儿,哪能真那么简单。”

“是。说起来姬家也真是够大胆子的,连小侍女都敢用花相命名。”

尔枫微皱了眉头,不语。

苏莫察言观色,轻声道:“公主。明日可要送信给弗然公子?”

“不必,先过几日再送罢。”

说完,尔枫扔开酒杯,拂袖站起来往内室走去,道:“我困了,苏莫,来铺床。”

倾盆大雨一连下了三天不曾停歇,第四日的时候天气骤然晴朗,艳阳高照,光华满地。

正是梅子即将成熟的季节,往年的这个时候袁夫人总会带着姐妹们亲自酿下梅子酒,今年却是不能了。

搬到飞阳殿的第二日,楚妃带着亲自挑选的宫女太监来见过姬指月,满宫转了一圈后,神色有些异样,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说有事叫人来找她,然后便带了长安留下的宫人回了咸碧宫。

按着规矩,贵人只有两个贴身的大宫女,两个小宫女和四个小太监。

这样一来,加上姬指月自己,飞阳殿满打满算也只有九个人,再加上外面的两个老太监,偌大的整个兰陵宫也只有十一个人。

区区只有以往在昭华宫时,宫人总数的零头尚不及。

所幸的是飞阳殿格局精巧细致,需要打理的事情并不多,这几个人倒也还顾的过来。

殿中人少,楚妃新挑的又都是性子十分沉静的人,总是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工作,无事半日都不会言语一句。

几日下来,飞阳殿里除了风声雨声,竟然时常悄无声息,十分死寂,如同仍然不曾有人入住一般。

姬指月与殿春半夏一起理了几日零碎的小物件,第二日恰巧出了太阳,光华灼烈。

殿春说要将经月不曾见过阳光的被褥衣物都好好的晒晒,去去霉气,便让两个小太监在院子里搭了几个干净的衣服架子,她与半夏带着两个小宫女,将被褥衣物一件件的抱出来晒到架子上。

晒完后,想起下了将近两个月的雨,箱子里暂时用不上的一些衣物怕也受了湿气,于是让小太监又搭了几个架子,自己与半夏去库房开箱子,将那些受了湿气的衣物被褥书籍也都搬出来翻晒。

见阳光着实晴朗,姬指月也忍不住走出房门来看她们晒东西。

她站在大厅外的游廊上,见不大的院子里搭满了比人还高的架子,一列一列的,只有夜合花树周围的一片阴影处不曾放着架子。

满院子的架子上晒满了衣物被褥,那些名贵的绸缎锦罗在阳光下光华流溢,照的这仄仄的院落仿佛骤然间光芒万丈。

小宫女小太监们都立在一旁,惊讶的看着这些他们从未见过的衣饰绫罗,似乎不敢置信一般。

殿春半夏手上各拿了尊小香炉从后面上来,走进那些比她们高上许多的一列列架子堆里,立刻被埋没在了一片随风轻扬的绸缎里,不见了踪影。

姬指月知道她们是在给衣物熏香,一会听到她们在这头说话,一会又听到她们在那边拍被子,却总是见不到人,也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

玩心起,姬指月下游廊,也走进架子堆里去寻找她们,却立刻在这一片林子一般的衣物林中迷失了方向,转到哪头是是层层叠叠的衣物被褥,望也望不到外面,时而又被风吹起的绸缎蒙住了双眼,越发的不知该往何处去。

大风起,绫罗飘绸缎扬,兜头兜脸的罩来,淡雅的熏香扑面,柔软光滑的丝制物拂过脸颊,水一般的轻柔,夹了些许旧家时的气息荡漾开来,带着昏黄色的看不见的追忆色彩。

蓦然想起小时淘气,跑到府里专门晾晒的大场地上,与大姐姐揽月一起钻在架子堆里嬉笑玩闹,扯落了一地的衣物,叫侍者们又慌又惊不知如何是好。

那时父母尚在,管事嬷嬷告到母亲面前,母亲当着嬷嬷的面,从头上拔下根细细的小簪子打了她的手心,打的手心一片通红,父亲回来时心疼的不行,她却笑嘻嘻的说一点都不疼,父亲顿时领悟过来,抱着她笑成一团,母亲在一旁无奈的浅浅笑。

后来她知道大姐姐回去后也被她母亲责罚了一番,几日后再见时向她哭诉说被打的好疼好疼,还撩起袖子给她看没有完全消退的痕迹。

那时候,小小的女孩已经开始微晓世情,知道家里的老奶奶不喜欢母亲,但对母亲她却是满心的骄傲。

出身江湖又怎么样,有武功多好啊,打人都不疼,哪儿像大姐姐一样,被打了就是被打了,都怪她三婶没学过武功。

回忆曼妙,姬指月站在原地,不再想着要从一堆布料中挣扎出去,她伸出手去,无意识的抓住丝绸滑腻轻柔的一角,被蒙在绸缎下的嘴角有笑容浮现,带着追忆似的光辉,纯净不带杂质。

顿时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时光里,她依然是一个爱笑爱闹的小女孩,不曾经历过双亲亡故,不曾经历过数十年的孤独生活,不曾经历过与长兄的爱恋,不曾经历过家中长辈对她与长兄之事的暧昧态度,不曾经历过进宫为妃,不曾得宠,不曾遭遇暗杀,不曾失宠,不曾经历过被设计,不曾经历过被贬,不曾经历过彻夜不眠思索不可得的真相,也不曾有墨兰香气在梦中肆虐扰人心魂。

假如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现实却不如她所想,姬指月尤自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耳边有轻微的说话声细细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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