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夙言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戳穿了舞阳公主的胸膛。

全然苍白的脸色上,布满了难堪,像被人一脚狠狠地踩在脸上,重重碾压到颜面无存。

她呆愣的看着景夙言,毫不犹豫的推开门走出去,宁愿宿在院子里也不愿与她共处一室。一口心头血猛地窜了上去,她颓废的瘫倒在地上,所有积压的怨恨,求不得的愤怒全部爆发出来。

“你竟然敢……你怎么敢!景夙言,我会让你后悔的!一定会让你后悔今日对我说出这种话!”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袖子一挥,将手边能抓到的东西全都砸得稀巴烂,直到全部砸完了,她抹了一把泪,突然仰头大笑起来,扭曲而疯狂,“哈哈哈,就算你这样看不上我,你这辈子不也得安安分分的留在我身边?”

“你别忘了,两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若是你敢背弃约定,我立刻让余辛夷那个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舞阳公主疯疯癫癫大笑着离开后,景夙言一直阖着的双眼缓缓张开,露出一双极其清冷的眸,眸子深处却闪过一段复杂而担忧的光华。

辛夷,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谁都不可以伤害到你!谁都不可以!

长公主府深夜遭遇刺客,并被放了大火毁了半边长公主府的事很快便传遍了阳逻城。重华县主受惊过度晕厥,并且高烧不退,性命危在旦夕。消息传出去,反而刺客少了许多。

而与此同时,另外一些更加重大的消息将百姓们的注意力牵引了过去,自从旬后“牝鸡司晨,为祸天下”的预言传遍后,旬后称病在内宫修养,宣布暂停垂帘听政。全部朝政在皇帝病好前,交由大皇子、二皇子共同商议决定。

整个朝堂在短短半个月经过一场腥风血雨才险险达到微弱的平衡。大皇子封储的仪式后延,赫连啸乘胜追击,目前已经到白热化阶段。

另外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传入余辛夷耳朵的时候,她微微讶异了一下——御林军百骑卫季樊青建大功,特擢升神威军都统——这官位看似不大,才四品,可是神威军乃是京城四支守备军中最重要的一支,若是能掌握了神威营,便如同得到半张军符。看来,这季樊青果然所图不小!

就在余辛夷“养病”养了五六日后,一张帖子被递到了她面前。

“扶苏?”

余辛夷看着拜见帖上矫若惊龙,翩若游龙的两个字,忍不住生出一段诧异:“扶苏丞相来找我作何?”扶苏此人最是谨慎,在这个节骨眼上,旬后的眼皮子底下,他应该跟自己保持距离,免得受到牵连才是。如此不避讳的拜见,到底在想什么?

寒紫道:“我也不晓得,扶苏丞相的马车现在还在外头等着呢,小姐若是不想见,我就以你还在病重修养,不便见客的理由回绝便是了。”

说着便要往外走。

余辛夷喊住她道:“慢着,”她细细一思忖,扶苏此人走一步想十步,既然敢来便有他的目的,“你去请丞相大堂一见,我片刻就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余辛夷在丫鬟的搀扶下,病怏怏的来到大堂。扶苏早就在那等着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袍,这世上再没有人能穿出这样冷,而独一无二的风采。

见到余辛夷出来,扶苏浅浅一点头,直截了当道:“扶苏本次冒昧叨扰实在抱歉了,你我之间也不必虚与委蛇,我直说便是——我今日来的目的,只为二字。”

余辛夷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哦?不知是哪两个字?”

“求亲。”

求亲?!

两个出乎意料的字眼,甫一出口,登时让在场所有人惊住了。寒紫震惊的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命下人们都退下。

就连余辛夷,在听到这两个字时,都忍不住第一时间皱了下眉头,完全被扶苏突如其来的要求懵了一下:“扶苏丞相,您特意亲临,不是为了来跟重华开这样一个玩笑的吧?”

扶苏十根玉管似的手指相扣着,面色平常,但全然不像是玩笑:“扶苏特意上门叨扰,所携必是真心,县主难道不准备考虑一下么?”

听罢,余辛夷笑了起来,明朗轻快:“还请扶苏丞相不要继续开玩笑了吧,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呢?”

扶苏白玉似的脸庞上,一丝一毫都刻画着冷情冷心:“县主与扶苏一样,都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这样一件互惠互利的事,县主没必要推脱吧。我可以保证,这个婚约只是形式而已,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余辛夷眨了眨眼道:“据说,皇后娘娘可不止一次的提出想将她的亲侄女娉婷郡主赐婚给丞相你,重华还听说那位娉婷郡主知书达理、貌美如花,冠绝京城,这样的艳福丞相怎么舍得轻易让它溜走呢?”说着,话音一转,变得深不可测,“还是——扶苏丞相特意拿我当挡箭牌呢?”

现如今,大皇子、二皇子双龙相争彻底撕破脸皮,赫连恕跟赫连啸这对虎狼兄弟,此刻都杀红了眼,卯足了劲恨不得将对方处之而后快。虽然赫连啸暂时借机扳回一城,赫连恕暂时封储推后,但是礼法上讲,赫连恕毕竟名正言顺得多。两者势均力敌,都无法将对方的喉咙咬断,如果这个时候有另外一方势力加入,平衡很快就能打破。而大旬国的丞相,整个国家的传奇——扶苏,此时便显得分外重要,旬后早就看到了这点,所以这些年来一直试图拉拢他,可惜扶苏一直不上钩。可现在,旬后遭遇了“牝鸡祸国”一事,赫连啸又来势汹汹,即使能耐如她,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而处于漩涡中间的扶苏,任何一个倾向性的选择,都可能成为一场战乱的导火索。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父母早逝,无权无势的重华县主,当这个挡箭牌倒成了最好的抉择。

扶苏的算盘被戳穿了,并不恼怒,反而更加怡然道:“县主未必不可以拿我当挡箭牌。县主一来阳逻城便将朝堂搅了个天翻地覆,旬后此番吃了个大亏,现阶段因着某些顾忌不好动你,不代表之后依然不会动你。赫连啸此人品性野心满朝皆知,难道县主还指望到时候他助你一臂之力么?”

余辛夷微微眯起眼睛:“丞相这是威胁我么?”

扶苏唇畔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这不算是威胁。只是我想要什么,想必县主早已心知肚明。而县主想要什么,我也未必猜不出一二。”

余辛夷笑起来,觉得可笑似的:“重华想要什么,重华怎么自己不知道,还请丞相指点一二。”

扶苏挥了挥手,命贴身的两名侍卫退出去,余辛夷见状也示意寒紫退下,整个大厅里只剩下两人为止,他方才徐徐道:“那件东西,全天下只有一件,只有在旬国你才能得到,可惜它太珍贵了,珍贵到即便你知道它在哪里,你也得不到,可是你很渴望得到它,渴望到豁出性命也想要试一试。辛夷小姐,你说我猜得对是不对?”

他齿如冰玉,面如寒潭,每一个清浅的字眼却如一块块大石头狠狠的砸在余辛夷早已冰封的心湖上,每砸一下,便发出巨大的声响,硬生生将表面深厚的冰砸开!令余辛夷面色陡然改变,剔透的瞳孔里满是震惊。

他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他真有上天入地之功么?这个秘密,她一直紧紧埋藏在心里,谁都没有说过,可是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是的,来到旬国她不仅仅为了救小云霄的命,也不仅仅为了报仇,更为了那样东西!那样明知道逆天,也愿意来试一试的东西!然而却被扶苏,一个外人毫不留情的戳穿,一瞬间,余辛夷心底腾出一股浓浓的杀气。是的,杀气!一股想要将探析秘密的人,灭口的冲动!

扶苏完全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感觉到她的杀气,却丝毫不在意似的径自道:“辛夷小姐,我既然说出来,便没有将之当成控制你的把柄想法,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只是给你一个互惠互利的建议罢了,请辛夷小姐仔细考虑一下后再给我答案也不迟。”

余辛夷深深的望着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子,俊美是他的外相,然而他的内心一片漆黑,不属于她的黑,甚至比她还要黑。她停顿了半刻,才勾起唇将杀气敛去缓缓道:“好!我答应你考虑一下。”

扶苏得到想要的答案,微微一颔首行了个礼道:“既然如此,扶苏便不打搅县主养病了,告辞。”说着他轻轻拍了下手,守候在门外的两名侍卫立刻进来,抬起他的轮椅。

“慢着。”在他们离开时,余辛夷忽然望着扶苏的背影道,“为什么要选我?”

虽然是互惠互利,但是这笔买卖怎么算对他都不那么划算。这阳逻城的适婚女子不说数十万,合适的人选几千几百总是有的,为何单单选择她?而且她想要的那件东西,比无数人的性命都还重要,扶苏却愿意给予她帮助,让她如何不揣测?不怀疑?

扶苏微微回了下头,声似冰弦了无牵挂:“这世间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只是恰巧我眼前就有县主这么个人选罢了。而我,是个懒人,既然眼前有,何必费心思再去找一个来呢?左不过一场赌博罢了,赌赢赌输,端看天意。县主你说是不是呢?”

他唇角若有若无的向上勾了下,声音如平常般冰冷,却莫名得令人动容。

余辛夷怔愣了一下,那抹雨过天青色已经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