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元当初离京之时叮嘱过几个老仆,一定要留心虞老爷的动向,若是打算去直隶找他,马上写信通知他。虞家大房不出几年必然要一败涂地,虞老爷把大房财产败光之后肯定会打二房主意,作为儿子他惹不起父亲,但至少他可以躲。以虞老爷的智商,他肯定躲的起。

没想到的是,虞秋元先收到的是一封卜文,这是一个老仆写给他的。至于虞家现在的管事,则是以最快的速度刮净虞家的钱,才不会这么快给虞秋元写信。

虞秋元收到信后东西都没收拾,带上一直跟着他的李管家,还有两个随身小厮就上京了。虞老爷突然过世,虞家的下人怎么会放过家中那么多财产。他还是早些过去,免得虞老爷尸身臭在屋里也没人给他发丧,至于小陶氏则要打包收拾东西,虞大太太肯定不带过去,孩子们带大留小,但就是这样,路上也快不了。

走之前虞秋元还给虞秋翎写了一封信,虞老爷过世肯定要给她说的,但信上也说了,虞秋翎并不用回来奔丧,主要是路途遥远,只是信送过去就要半个月光景,虞秋翎本人到京只怕要一个月后,那时候虞家大**务应该全部结束了,奔丧也就没意思了。

“大爷,大爷……”门管的老仆看到虞秋元回来顿时满脸泪痕,就是他给虞秋元写的信。这些天来,管事也好,男仆,下人,全部都在搬东西。虞老爷折腾了几年,已经折腾的差不多,下人们再卷卷包,只怕是一无所有了。

虞秋元进城时就先让李管家去衙门递了状纸,也拿了银子打点。大房的钱十之□找不回来了,现在是尽人事听天命,运气好也许还能找回来点。

“老爷的尸身还在房里,连个棺材都没人去买,还有四姑娘不知道被人拐到哪里去了,现在也是下落不明。”老仆抹泪说着。

“四姑娘还没出嫁??”虞秋元长惊讶了,四姑娘今年都有十八了,都过了出嫁年龄,本以为她早就嫁了。

老仆摇摇头,他只是一个看门的,主子的事情并不清楚,但虞秋芸确实没嫁出去。

虞秋元忍不住一声叹息,虞家现在这样的情况,家财都被洗劫一空了,那些人怎么可能会放她这么一个模样周正的大姑娘。连人带首饰细软,一起卷了包,对外只说是私奔了,找都没处找去。

说话间两人进到卧室里,虞老爷的尸身在**放两天了,虽然不是暑天,屋里也多少有些味道,尤其是虞老爷那样死的,身上味道更浓些。虞秋元把家中还能用的人叫上,顾不上其他的,拿银子让人去买棺材,又请人把虞老爷装裹,先把丧事办起来再说。

虞秋元忙活了一晚上,清晨时李管家回来了,同时衙门的捕快也跟着来了。李管家报了案,捕快就冲到管事家里去捆人,管事虽然没有想到虞秋元会回来的如此快,但知道他回来,这些天打包收拾的东西也差不多了,带了包先跑了。

等捕快过去的时候,大鱼已经跑了,只是抓了几个小虾米。在家里搜出一些细软,李管家聪明,根本就不要,只说给捕快们打酒喝。捕快们也就越发的卖力,把几个虾米抓回衙门一顿拷打,本指望让他们吐出几条大鱼来。

像这样的案子,就是官府能追回来,捕快也能贪一半的,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卖力。没想到的是,小虾米们对于大鱼的下落所知不多,倒是把虞四姑娘的下落招出来了。

虞四姑娘是虞家管事找来拐子偷走的,拐子知道这种成年小姐被偷之后非常棘手,情愿少赚些也想快点拿钱走人。把人偷出来后就直接拉到低档勾栏里,转手卖了四百银子,拐子与管事一人二百两,拐子拿了钱早就远走他乡。

几个小虾米会知道,是因为在虞家当差时见过虞秋芸,觉得她长得不错。再加上原来的主子被卖到勾栏里,到时候自己去照顾生意,肯定很有意思,就特意问了拐子勾栏在何处。

“此事不宜声扬,既然知道地方了,拿上一千银子把她赎出来就算了。”虞秋元吩咐李管家,若是实在找不到那也没办法了,既然找到了,花银子把人弄出来也不值什么。

李管家点点头,又道:“我已经打点过衙门,不会说出去。”

“这种事情瞒不住的。”虞秋元说着,就是捕快们不是有心说,哪天灌了酒,弄不好就捅出去了。随即无所谓的道:“虞家已经这样的名声,也无所谓这些。”

李管事不敢耽搁,赶紧去赎人。

棺材买来,把虞老爷入殓之后,家里白布挂起来,总算有点办丧事的样子。虞秋元心中感叹之余,也觉得累了,两天一夜没合眼,下午守灵时便在棺材旁边眯了一会。到了掌灯时分,几个老仆端来饭菜,虞秋元狼吞鬼咽了吃了几口。

刚吃完李管家就领了虞秋芸回来了,这也是运气好,当初拐子想着卖个好价钱,并没有**,后来到了勾栏里,因为时间短,老鸨子还在说教,并没有梳拢,总算是保得清白身。李管家隔着门看到了,也不说虞秋芸是小姐之类的,只说家里主子看上要买为姨娘,讨价还价一番,最后九百银子成交,雇了一顶小轿抬回来。

虞秋天下午眯了一会眼,此时多少有些精神,只是吩啥道:“让婆子领她去梳洗,把孝服穿好了,就过来守灵。”虞老爷对其他子女都无所谓,唯独最疼虞秋芸,虽然做法是坑了她,但从心里说也是疼她了,叫虞秋芸过来给虞老爷守灵,最理所当然。

李管家进门后就把虞秋芸交给婆子了,却不由的道:“四姑娘也是可怜,让她上轿的时候,她哭都不会哭,整个吓傻了。”

虞秋元却是不意外,道:“她最大的本事就是讨好老爷,凡事让老爷给她出头。其他的她就一概不知道,就是让她窝里横都横不起来。”

虞秋芸算是虞家姑娘最没用的一个,虞秋芳也许比她脑残,但要说到行动力,也比她强。若是虞秋芳,管事想拐她的时候肯定还得想一想,虞秋芳没那么好控制,虞秋芸则完全不需要想,偷走就好了,谅她使不出什么花招来。

李管事没有跟着议论姑娘,想想却是又问:“安姨娘人还在衙门里,这个要如何办好……”

“衙门怎么说的?”虞秋元想想问着。

李管家回道:“听捕快的意思,罪名并不能完全成立。”

虞老爷是马上风死在安姨娘身上,行房之前虞老爷是吃了药。若说是单纯的意外也能说过去,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但若是说安姨娘知道虞老爷身体不好,故意给他吃药,引得马上风,也能说得过去。听捕快的意思,若是虞家愿意花钱打点,安姨娘谋杀亲夫罪名妥妥的。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消了她正室的名份,赶她出虞家就是了。”虞秋元说着,安姨娘在他眼里就是个小猫小狗,从来没当她是人看过,是死是活他都不是很在意。但谋杀亲夫是大事,不管是正室还是妾室,若是给安姨娘定了这个罪名,结果就是凌迟。

这么一个大案出来,京城又得闹腾一回,虞老爷死的如此不光彩,这事足够京城议论好多年的,还是别再添话题了。

李管家点头道:“那明早上我就去衙门。”谋杀亲夫是刑事案,安姨娘已经在大牢里关着,官府怎么都得判。安姨娘就算不是故意的,虞老爷死在她身上却是千真万确,婢妾出身,本来就没有扶正的资格,去掉身份,赶出虞家,不用打点官府都会这么判。

虞秋元却是挥手道:“先别去说,让她在牢里呆着,家里正办着丧事,她若进门来闹,也是麻烦事。”等到丧事办完,虞家事务也完了,他打算回直隶的时候再放安姨娘出来,她再想怎么样也与他无关了。

“大爷所言极是。”李管家说着。

李管家劳累这么久,虞秋元先让他回房吃饭休息,估摸着明天中午小陶氏就能过来,到时候也有人能帮把手。虞秋元灵前坐着,看看黑漆漆的棺材,知道虞老爷死的时候,他说不上多伤心,这是早就料到的结果,以虞老爷的本事,没人理家管他,他把自己玩死是早晚的事。唯一意外的是,竟然会这么早,本以为怎么也得拖上好些年。

从他有记忆里以来,虞老爷这个父亲,他就没有很尊重过,除了睡姨娘玩丫头,虞老爷几乎没啥爱好。家务事虞老太太张罗,后来他来张罗。虞老爷自管玩自己,就这还委屈的不得了,说没人让他管家了,结果现在给他机会了,大房就变成这样了。

父为子纲,天下大道,结果他就摊上这么一个爹。若是摊上这么一个儿子,还可以一把掐死,让他早死早投胎。但爹就不能这样了,若是此时他高声说死的好,那是大不孝,但打心里说,他真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当初离京之时他就想的清楚,只有爹管儿子,没有儿子管爹的,又没了老太太,谁还能管得了虞老爷,他不可能如此没完没了的去满足虞老爷各种稀奇想法,也不能日复一日帮虞老爷收拾这些烂账。

坐了一会,婆子扶着虞秋芸来了,一身孝服,趁着她的脸色,真好似女鬼一般。若不是婆子扶着,她根本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这几天的把她彻底吓了,太可怕了,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下人竟然可以坏成这样。

以前虞老太太管家,虞秋元在时,她一直觉得下人听话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想到到虞老爷当家时,下人们个个中饱私囊,晚上上夜的更是不必说,吃喝赌钱,门禁随意出入。更有甚者,勾结外人骗虞家钱财。

本以为再差也不过如此,没想到厄运并没有就此结束。麻袋装着偷出来,然后卖到勾栏里。就是现在获救了,她人似乎还在噩梦中,太可怕了。她无法相信,若是没有荻救,她的人生会是怎么样的。

“姑娘许久没见过大爷,还不快见礼。”婆子小声说着,这是好心提醒她,虞老爷已经去世,至于兄妹情份什么的好像从来没有过。以前种种就不说了,现在是虞秋元花了银子把她赎出来的,以后过的好歹也全要靠这位兄长。

虞秋芸抬头就看到堂中放着的棺材,她整个人都懵了。她只是听有人喊了一声,虞老爷去世了,她并没有亲眼看到就被身边的人制住抬走了。现在看到棺材,她才彻底了解这个事实。

虞秋芸看着棺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扑倒在棺材前,这二、三年间,为了自己的婚事,虞秋芸已经深切体会到,虞老爷实在很坑人,即使心里是真疼她,但也是真坑她,不然不会到这个年龄了还没嫁出去。

下人们中饱私囊,虞老爷为了自己的病,一直这样那样的寻偏方,不知道被人骗了多少钱。虞家的家底不说,就连她的嫁妆,安姨娘都要拿出去说做生意赚更多的钱,结果赔的一榻糊涂。

家中钱财越来越少,虞老爷和安姨娘的心气一点都没有降低,照虞老爷和安姨娘说的,就是大房没钱了也没什么,虞秋元肯定还有钱的。就是分了房,二房的财产属于小陶氏以及她生的孩子,虞秋元是他儿子这点不会改变。

儿子孝顺老子天经地义,若是不听话,轻者打一顿,重则可以告他不孝。按律法来说,儿子供养老子,别说不给老子钱,就是物质稍稍差一点,这都可以治罪。虞秋芸的嫁妆没了,就拿二房的贴补,根本就不用担心。

虞秋元看虞秋芸这样哭着,却是站起身来,对虞秋芸他没任何话可说。这样的哭法让他太闹心,他想找个地方歇歇,丧事是极为累人的,就是没人来吊唁,还有许许多多要做的事。

“大哥……大哥……我娘她……”

虞秋元的都要跨出堂屋门了,虞秋芸突然颤声叫住他,神情急切的说着。她回家之后就想找安姨娘,结果婆子说的不明不白,还说什么谋杀亲夫,她吓坏了。安姨娘不可能去害虞老爷,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事,或者就是虞秋元的意思……

“老爷马上风死在安姨娘身上,原本的管事把她送官了,现在人在牢里,估摸着等丧事完了,就会放出来,那时候你们母女就能团聚了。”虞秋元有几分嘲讽的说着,刚才虞秋芸脸上的神情是在怀疑他陷害了安姨娘,故意把她送到牢里。

想想也是挺好笑的,他若真想弄死安姨娘,安姨娘被发落到庄子上的时候,动动手指头的事。就包括虞秋芸自己,随便找个借口都能送到尼姑庵里让她青灯古佛一生。

虞秋芸大松口气,跟虞秋元说话时,她心中总有几分怯意。旁边就是虞老爷的棺木,这让虞秋芸多少有点底气,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一父所出。注意到虞秋元的神情有异,马上怯生生的解释道:“大哥,我就是担心姨娘……”

“你担心亲娘也是情理之中。”虞秋元淡然说着,又道:“等丧事完了,我会把大房的帐算一算,你的嫁妆若是还有剩下,我肯定会给你。”

大房乱成现在这样,被下人卷走的钱也未必追的回来,还剩下多少他也不知道,总要清算之后再说其他。若是虞秋芸说,当初分她的嫁妆还要原样给她,那就可以省省了,他不可能拿二房的钱去贴补她。

虞秋芸又是一怔,惊恐地看向虞秋元道:“不是的,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家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怎么还敢去想嫁妆。”就是安姨娘平安出来,她们母女团聚了,没人当家做主,她们根本就没办法过日子,看看虞家大房现在这样就知道了。虞老爷去世了,家中最大就是虞秋元,难道虞秋元不打算管她吗?

虞秋元看看她,道:“丧事完了之后我就回直隶,安姨娘是你亲娘,你们母女一起生活,岂不是更好。”

虞秋芸真傻了,她本来是跪在虞老爷灵前的,此时跪着向前几步,上前就要抱住虞秋元的腿,失声痛哭起来,道:“大哥,我们总是一父所出,你不能不管我。当年祖母在世的时候,你还答应过祖母,要给我寻户家,把我嫁出去的。”

“是,我是答应过祖母,但是祖母孝期未满,你就怂着老爷把安姨娘接过来,这就是祖母疼你一场,你给她的回报吗?”虞秋元看着虞秋芸说着。

“我……”

“我晓的你的用意,那时候春姨娘刚走,老爷身边离不了人,你害怕老爷再纳新宠,又继续无视你。所以你迫不及待的让老爷把安姨娘接回来,她总是你亲娘,若是她得宠了,老爷又会像以前那样疼你。”虞秋元打断虞秋芸的话,神情淡然中带着一份伤感。

当年虞秋芸在虞老太太身边侍候时,虞老太太知道她别有用心,心中仍然十分高兴。作为一个老人,孙子孙女身边尽孝,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虞秋芸哭的泣不成声,喊着道:“我也想孝顺祖母,好好给她守孝,就像大哥说的,我也是不得已,不然要怎么办啊!”

她也想等孝满之后,再想办法接回安姨娘。但当时那种情况下,她又能怎么办。好不容易春姨娘走了,若是虞老爷再纳了新人,以他的糊涂劲,不知道会怎么对她。只有把安姨娘接回来了,亲娘在身边,她才能更安心些。

“后来你连大姐的嫁妆都想抢,你现在叫我大哥,说我们一父所出,那你有没有为大姐想过。她一个再嫁的寡妇,手里就那么一丁点钱。若是抢了去,你让她怎么活!!”虞秋元怒声说着,虞秋翎成亲后离京去海口,路过直隶去看他时说了此事。不止虞秋领寒心到底,虞秋元也是对虞老爷和虞秋芸彻底绝望。

“我劝过父亲和姨娘的,但是他们不听我的,我能怎么办。”虞秋芸失声痛哭着。

“你还敢在我面前这么说,不听你的,你就彻底不露面,你既然有此心,当时闹起来为什么不见你出来劝劝。”虞秋元想起此事就是一肚子火,指着虞秋芸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是看大姐嫁的不好,觉得宁寒飞就是个街头小混混,又要娶荒亲办喜事,根本就看不起她。想着抢了就抢了,欺负的了她,反正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所以后来宁寒飞请裴霜出面,虞老爷屁都不敢放了,马上写了婚书,虞秋翎这才成了亲。亏得是宁寒飞不是一般小混混,若真是个平常人,虞秋翎想成亲,虞老爷至少要贪她一大半嫁妆。就是再嫁随自身,父亲还在,不写婚书,这门亲事就成不了。

虞秋芸听得直摇头,泪如雨水,张口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说不出来,身子晃了晃,直接倒在地上。前天被拐出去之后就是滴水未沾,又是惊又是吓,回屋梳洗倒是说了些东西,但哪能马上补过来,再加上又与虞秋元说了这么多,实在支撑不住,直接倒了下去。

两个婆子上前又是掐又是捏,虞秋芸终于转醒了,虞秋元挥手道:“扶四姑娘下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虞秋芸还想再说,只是她这样的身体也真说不下去。

次日中午小陶氏到了,在直隶这两年,小陶氏又添一子,二房总共是二子一女,再加上大房的一个,一共四个孩子。这回就带来大房长子文哥儿,二房的长子怡哥儿,另外两个并没有带过来,实在怕照顾不完。

一行人先换了孝服,小陶氏先带着孩子过去上香,又张着灵前的事。忙碌了好一阵,李管家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全说了,还有虞秋芸的部分。虞秋芸昨天晕倒之后,就没能再起来,倒是没什么大病,只是事情太多压在一起了。

“唉。”小陶氏叹了口气,她虽然早知道虞老爷和安姨娘不靠谱,但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能不靠谱到连自己亲闺女都坑成这样,道:“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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