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四开始宴席一直摆到正月十五,然后元宵来了,宴席又从十六摆到正月三十,整整一个月,不是家里摆酒,就是外头吃酒,唐氏怀着孕还累的不轻,虞秋荻更是不必说。出门吃酒还是好的,在家里招呼宾客就是真累了。

记挂着了前线的罗慕远,来往应酬宾客,等出了正月,事情忙完了,虞秋荻也昏昏沉沉的,有几分要病倒的模样。吴婆子连让管事的请大夫,其实好几天之前虞秋荻就有点不太舒服,但大正月里生病,宾客又如此多,实在是不敢生病。

“大奶奶这是有喜了呀。”大夫笑着说着,随即又道:“不过看大奶奶这脉象,前段时间肯定是劳累的很,有些不稳妥,我开几副药,大奶奶一定要按时吃,操心劳累的事一定不能做了。歇上一个月,保证没事。”

虞秋荻倒是愣住了,有几分发怔的道:“有喜了?”

大夫笑着道:“是有喜了。”

旁边几个婆子都笑了,连声恭喜虞秋荻。张婆子引着大夫到旁边开了方子,吴婆子又忙派丫头通知罗老太太和罗大太太,送大夫走的时候,吴婆子直接打了一锭银子打赏。

婆子舀了方子让管事抓药,罗老太太和罗大太太接到消息都赶紧来了。罗慕远只回来了一天,虞秋荻就怀上了,实在是大喜事啊。虞秋荻正在**躺着,听到两个婆婆来了,忙从**起来。

罗老太太满脸欢喜的道:“躺着吧,过年操劳,也不知道累到没有。大夫是怎么说的?”

虞秋荻笑着道:“大夫说没事,只要我小心保养,就没事了。”

“那就好。”罗大太太听得十分放心,儿子不能身边,媳妇又怀上孙儿,总是一份安慰。

罗老太太和罗大太太并没有多留,怕影响虞秋荻休息,又叮嘱虞秋荻并不用早晚过请安。虞秋荻送两位婆婆出了门,叮嘱吴婆子,若是家中仆妇过来道喜,在院外磕了头,一律厚赏就完了。

虞秋荻睡到下午,刚睡来唐氏就坐车过来了。唐氏的身孕还不足三个月,再加上冬衣宽大,并不显怀。丫头刚给虞秋荻梳好头,看到唐氏过来,忙迎了出来。

唐氏笑着道:“中午我就得到消息,但晓嫂子这些天辛苦,一定会好好歇一会,就没过来打扰,我现在来的是时候吧。”

“正是时候呢。”虞秋荻笑着说。

说话间虞秋荻让着唐氏坐下来,唐氏此时过来自然是道喜的,也是想陪着虞秋荻说会话。罗慕远上了前线,女人在家最是辛苦,现在又有了身孕,最怕猜忌多思。

“三爷也是常日不在家,我以后无事就来陪着大嫂,我们一处说说话,总比一个人强些。”唐氏笑着说,现在家里罗慕清是大的,自然常跟着罗大老爷往外跑着,顺道还打听些消息。男人们都有事做,罗大太太持家,也不用虞秋荻协助了,她们两个孕妇做伴,总是好些。

虞秋荻听得满心的感激,知道唐氏更多的是为了宽慰她,笑着道:“嗯,以后我们做伴。”

妯娌俩说了好一会闲话,唐氏正要回,就是丫头过来传话:“郑王妃来了,正在老太太屋里。”

妯娌俩都愣了一下,尤其是虞秋荻,心顿时悬了起来,快到晚饭时间了,郑王妃这个点过来十之□是有大事,还是前线的事。唐氏也猜出来了,虽然罗慕清不在前线,她心里也十分担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唐氏是坐车过来的,妯娌俩是各上各车,下车时虞秋荻手心都捏了一把汗。进到罗老太太屋里,罗家众人都在了,上前请了安,罗老太太便让她们坐下。

刚坐下来罗素的目光便看向虞秋荻,道:“好好保养自己,把孩子平安生下来,这才是你最该做的事。”

虞秋荻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寒了一下,却是依然站起身来,低头道:“谢王妃教诲,我定能如此。”

“好。”罗素意味深长地看虞秋荻一眼,随即看向罗老太爷和罗大老爷,正色道:“我已经让人收拾行装,明天早上我会带着潜儿青阳,王爷留厩料理朝中事务。”她虽然是女人,但可以化妆跟随着,前线不能无人,朝中也不能不能留人,这是谢衡和罗素商议之后的结果。

此言一出,罗家众人都惊住了,尤其是虞秋荻,若不是手紧握着椅子扶手,只怕真要摔了一脚了。郑王妃再能干也是女人,至于谢潜,他是谢衡和罗素唯一的儿子,娘带着独子上战场,前线的行势有多严重就可想而知了。

罗大老爷声音都变了,道:“前线战报不是说……”

罗素没说话,只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战报之类的,完全作假当然不敢,但瞒报一点点肯定可以。

罗大老爷话出口之后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却是改口问:“不是说扶桑浪人作乱吗?扶桑才多大一点地方,能有多少浪人出来作乱啊?”

罗素摇摇头,道:“现在不是浪人作乱的问题,而是琉球。虽然是大珠领土,却是海外孤岛,荷地国联合扶桑浪人,意欲攻占琉球。”

几个扶桑浪人不成器侯,早就被打散了,现在的问题是国与国之争。尤其是琉球这个海外岛屿,大珠对琉球的控制一直很弱,现在荷地国就是想占了琉球,那就是硬仗了。

女眷们听得也许有点晕,罗老太爷和罗大老爷脸色则是全变了。罗家虽然是军功起家,但大珠一直国泰民安,罗家虽然尚武,罗老太爷和罗大老爷都任过武官,但都没有上过战场。没想到战争真的来了,而且是海战。

海战需要战船,海军,这些都是大珠所欠缺的。虽然以前为了打散浪人组建过,不过规模实在说不上大,真打起硬仗来,只是这些问题就够人头大了。

“我此时过来,就是问问父亲和兄长,要不要把边关的慕白也调派过。以及慕清,要不要跟着我一起走?”罗素问着,战事己起,会打的怎么样她心里也没底,大珠已经太平太久了,根本就没有战事,尤其是海军,几乎就是没有。

对于郑王府,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领了兵,掌了兵权,这个时候就要冲上。哪怕是独子,此时也得送上。相对与定远侯府,虽然是军功起家,但一直在军队没什么实权,要是甩开手,也是可以的。

就是朝廷上,听说战事起来,文官除了参武官无能打不赢之外,啥事都不会做。至于武官出身的侯府,国公府,缩头的就更多了。只是罗家已经派出了罗慕远,此时肯定不能回来。

罗慕清立时站起身来,道:“我愿意跟姑姑。”

罗素没吭声,只是看向罗慕清。旁边罗大太太心里都要急出火来,唐氏的指甲立时扎进肉里,两人仍然一言不发。

罗大老爷也深知这个儿子的脾性实在不太合适上战场,便道:“慕白倒是可以调过,但慕清……实在不是那块料,了只会添乱。”

“父亲,大哥在前线,二哥也要过,我当弟弟的岂能在家里安享富贵。”罗慕清急切的说着,罗慕远此时除非死或者重伤,不然绝对不能从前线回来,他若是回来就真废了。又道:“我已经成家,正该立业的时候,父亲,你就让我吧,我也不求军功,只求在哥哥们身边,彼此有个照应。”

罗慕均也跟着道:“父亲,我也要想跟着兄长们。”

罗慕周却是没吭声,只是看着郑王妃,他已经猜出郑王妃的意图。

“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老实呆在家里。”罗素训斥着罗慕均,又看了一眼罗慕周,侄子里头罗慕周是个靠得住,若是真有什么意外,留他看家也足够了。

罗老太爷长叹口气,看向罗大老爷道:“罗清想,那就让他吧,他素来机伶,跟着两个兄长,他们兄弟总有个照应帮衬。”

罗大老爷心里难受至极,道:“也是,跟着吧。”

“谢祖父,父亲。”罗慕清磕头说着。

罗素却是长长叹了口气,看向罗慕清的目光有几分感伤。虽然这个意见是她提的,也是为了罗家好,但要不要把更多的侄子送上战事,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此时只是看向罗慕清道:“你是家中三子,一直养尊处优长这么大。现在让你上战场,我没有旁的话说,但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清楚,此回战事,能死不能败。”

新皇登基之后,罗家就开始走下坡路,罗老太爷辞官让爵,罗大老爷一直不在重要职位上。其实这也是必然的,更换太子之事,罗家最多就是没被连累而己。郑亲王府虽然在皇帝登陆之时立了点功劳,但若说皇帝心腹,肱骨之臣那就差的太远了。皇帝没削郑王府的军权,一是因为登陆之初不太稳定,二则是因为郑王府还没有能让皇帝忌讳。

就在此事战事起了,郑王府必须舀出兵马大元帅的本事来,出门之前他们夫妻就已经跟谢潜说了,可以死,但是不能败。因为一旦败了,若是皇帝震怒必然会连累家小,回京只怕也是一个死字,相反的死在战场上了,就是败了,人都死了,皇帝不会再迁怒,至少能保住郑王府一脉。

放在罗家身上也是一样,林阁老联合文官,正极力挑罗家的错处。赢了有赏是理所当然,但若是输了,参罗家的折子能压塌御案。

种情况下,召回罗慕远,不止罗慕远倒霉,罗家上下都得倒霉,需要为国出力了,却害怕退步了,这样侯府养着做什么。输了也是同理,死了至少是为国捐躯,能保住罗家上下,若是战败回来,只怕等着的就是抄家灭门了。

当然不是指三兄弟都要死,若是这样,她肯定不会把罗慕白和罗慕清都叫过。除了想着输,更多的是要想着赢,兄弟们一处多个照应,也是防着小人之心。

罗慕清听得一震,咬了一下下唇,却是坚决的道:“我晓的,姑姑放心,我绝对不会给罗家丢脸。”

罗慕周却是突然跪了下来,道:“姑姑,我代三哥更合适。”他的性格行事都比罗慕清沉稳的多,至于家中之事,若只是继承家业,罗慕清也足够了。

“你老实在家里吧。”罗大老爷说着,罗素的意思他已经明白,除了排行之外,罗慕周也确实更合适守在家里。

罗慕清也道:“是啊,四弟,你应该守在家里。只是我也走了,四弟千万不能任性,惹得父母担忧生气。”

“是。”罗慕周答应着,又向罗大老爷磕头道:“以前是孩儿不懂事,以后不会再惹父亲生气了。”

“好,好。”罗大老爷连声说着。

罗家女眷们一直没吭声,到此时罗大太太的眼泪却是止不住往下掉,呜咽哭了起来。罗老太太却是看向她道:“有什么好哭的,等他们风风光光的回来了,挣下军功,也是你这个当娘的荣耀。”

不是她这个祖母心狠,不怜悯孙儿。只是人这一生本就是如此,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既然享受了侯府的荣耀,那该付出该献身的时候就不要抱怨。罗素明白,谢衡明白,所以他们才能把独子送上战场。

罗大太太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亲生孩儿,五个送三个,她这个娘心只怕都要熬碎了。忙擦眼泪道:“老太太说的是。”

说着又看向虞秋荻和唐氏道:“我们都安心在家里,等着他们凯旋回来。”

虞秋荻和唐氏此时都好像是泡在冰窑里,尤其是唐氏,本来只是大伯子上战场,没想到自己丈夫也要送上了,而且罗素直接放下那样的话,脸色都有些苍白。却是强打起精神来,两人起身道:“请老太太,太太放心,我们必然保住自己。”

罗素听得也松了口气,最麻烦的女人就是男人上战场了,她们在那里哭闹不休。道:“你们都有孕在身,好好保重才是最好的。”

“是。”虞秋荻和唐氏答应着,来的时候虞秋荻是捏着一把冷汗,到此时连冷汗都没有了。

又说几句,罗素就要走了,她和谢潜明天早上出发,此时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唐氏和罗慕清也走了,明天早上就要走,上战场收拾的再简单,那至少也要包上衣服才行。虞秋荻也跟着走了,她怀着孕不合适常坐。

罗大老爷和罗大太太也是有想吩咐罗慕清,也跟着走了,一时间屋里就剩下罗老太爷,罗大太太,还有罗氏,一般家里有事,就算是当背景板,罗氏也会在场。

等众人走了,罗老太太就看向罗氏就道:“你以前老是跟你姐姐比,但是你看看她,这个时候带着儿子上战场,你有这个能耐吗?”说实话罗氏要是有罗素的能耐,她也照样可以过罗素的日子,眷养女情人开后宫,哪怕真跟戏子有一腿,贺子章都不会管她。

罗氏听得低下头,却是不作声。

罗老太太叹口气,一直忍着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三个孙子战场,女儿带着外孙也了。若是真到必要的时候,谢潜都不能活了,罗素只怕更活不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架在火上烧着,生生把她这把老骨头烧烂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罗家受了一百多年的天恩,这时候不回报还要等到何时。”罗老太爷说着,他心里不比罗老太太好受,不过忠臣良将精忠报国是应该的,战场杀敌这些都是份内事。

罗老太太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看看旁边的罗氏,虽然一直表现的还是马马虎虎,但罗家现在事情太多,尤其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只怕要顾不上她,不如现在给她寻户人家,把她嫁出了也算了了一件心事。便看向罗氏道:“你从贺家回来眼看着也有一年了,姑娘家不能总是呆在家里的,我想跟你大嫂商议着给你寻婆家。你现在是二嫁,年龄也不小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自己可有想法,想寻个什么样的?”

当初与贺家的婚事,也是问过罗氏的意见,罗氏当时说了不同意,结果罗家还是把她嫁过了,后来和离归家,想来也是有这方面的原由。现在二嫁了,便想想问罗氏自己的意见,也省得她以后抱怨。

罗氏听得有几分愣神,好一会才道:“我听老太太的。”从贺家归来之后,她有时候也会有一种不知何何从的感觉,再嫁会怎么样,她自己也不敢想。

罗老太太想想又道:“依你的年龄,又是二嫁,当原配只怕要低嫁许多,相公估摸着也要比你小上好几岁。若是寻填房,高门大户里只怕是寻不着,再低一些也就是平常小官员,不过多半也是有子有女的,若是特意寻无子无女的,只怕又要低嫁些。”

女子二嫁,几乎没有趁心如意的,林氏二嫁,虽然得四品诰命,却是妾室。还有原本的虞家大姑娘,据说二嫁的是个街头混混。现在到罗氏二嫁了,罗家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让她如意,只看她怎么选了。

罗氏神情显得十分犹豫,罗老太爷却是突然道:“后妈难当,情愿嫁低些,哪怕被人笑话,也不要当后娘。家世什么的也不要很挑,只要人品好,也就是了。”

罗老太太也觉得罗氏不是当后娘的料,却不由的道:“若是定要寻个无子女,只怕门第会差许多。”无子女,又要本人质量过关,这种条件,要么从落魄子弟中寻,要么就是从商户中寻,那真是低到尘埃里了。

“低就低吧。也别寻太远的人家,就是厩寻不到好的,也要厩边上的,时常能见到才好。”罗老太爷感叹的说着,罗素这一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若是真有什么万一,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总不想她太走远了。

说着又看向罗氏,道:“都是因为我自小宠爱你,把你的性子脾气都宠坏了,以至于被和离归家。现在要二嫁,为了你好,也顾不得面子,低嫁就低嫁了,你把以前的那些心思都收了,也不枉你母亲待你这份心意。”

以前他都都觉得,教育子女是罗老太太份内的事,直到这回罗氏和离归家之后,罗老太太还能舀出功夫和性子教她,罗老太爷就感触颇深了。不管对罗二老爷,还是对罗氏,罗老太太这个嫡母都十分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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