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一个环境,陆希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到陌生的环境,她一时有些发蒙。

“姑娘,你醒了。”春暄听到床里的响动,轻声唤道。

“什么时辰了?”陆希问。

“辰时了。”春暄说,“姑娘,郎君走之前,让我们把热水备好,你要梳洗吗?”

“好。”

等陆希梳洗完毕,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朝食,其中一碟纯黄夹白、似薄饼样的点心,是陆希没见过,“这是什么?”

“姑娘,这是奶皮,农庄一早派人送来的。”烟微说,给陆希切了一小片,放入她食碗中,陆希尝了一口,入口酥柔甜香。

奶制品好吃,但吃多了容易腻,烟微怕陆希肠胃克化不了,只给她少少的尝了两三样,见陆希吃得津津有味,心头略松,看来姑娘还是能吃北地的菜肴的。

“郎君呢?”陆希进完朝食问着烟微。

“郎君回驻地了,他说他五天后回来的。”烟微说。

高严是郡尉,又在涿县这种边境,平时郡中的军士都是关在驻地里训练的,那里是绝对不许女眷入内的,但毕竟目前不是战时,常年让将士不回家也不成,故军士每隔五天就能回城中一次和家人团聚。

难怪太守娘子要五日后举办赏花宴,陆希想起那张花笺就莞尔,也不知道写请柬的人是谁,也是个妙人。

“大娘子。”司漪早早的送走了王直后,就来找陆希了,手里还抱着她和王直的长女,小丫头还不到半岁,长的浓眉大眼,和她爹如出一辙。王直成亲晚,同龄人孩子再过几年都要到说亲的年纪了,他才得了这么一个长相酷似自己的女儿,疼到了骨子里,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着胖女儿出去遛弯。

小丫头每次见父亲回来,也开心的很,每次瞧父亲去军营就哭得撕心裂肺,父女三五不时的就要上演一场依依惜别的场景,司漪从一开始跟着一起伤心、之后是哭笑不得,现在是彻底的淡定。这不,小丫头偎依阿娘怀里的时候,小胖手不住的揉着红红的大眼。

“咦?这么成小哭猫了?让从母抱抱。”陆希一见这小胖丫就想起了阿劫,也不知道阿劫这几天过的好不好?陆希抱着小丫头,想着自己的小侄儿,阿劫三岁到自己身边,养了三年,陆希是完全的把阿劫当儿子养的。

“哭她阿耶呢。”司漪没好气的道,“这没良心的坏丫头。”

说着把父女两人的闹剧说了一遍,逗得陆希搂着小丫头哈哈直笑,“果然父女亲昵是天xing啊。”她摸着小胖丫的脸,“这孩子长得可真像父亲,取名了吗?”

“还没呢,就浑叫着囡囡。”司漪说,“大娘子,你给囡囡取个名吧?”

“我?”陆希摇头,“我哪能给她取名?你们做父母的最辛苦,名字当然已经你们来取。”

“他哪会取什么名字?想了半天,连个小名都想好。”司漪失笑。

“那祖翁、大母呢?”陆希问,这次她和高严成亲,王直和司漪也跟着一起回来的,孩子太小没带上,但两人应该去拜见过司主薄和王直父母吧?

“他们也说取不好。”司漪笑了笑,她父亲是不想夺了亲家的光,推辞说取不出,而她的公婆——司漪神色一黯,一听说她生了是女娃后,脸色立马就挂下来了,婆婆认为女娃子jian命一条,随口叫就是了,取什么名字,瞎折腾。公公说说招娣,阿直嫌难听,不肯这么叫。

公婆的举动,司漪不是不伤心,但王直是武人,拿命搏功名,他现在年纪老大,还没有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别说公婆不开心了,就是司漪心里也着急,尤其是每次见王直这么疼长女的时候,她就越发的想给夫君生个儿子。

这生男生女的事,还真是凭运气,看男人的本事了,陆希倒也不好说什么,她并不觉得生男生女有什么差别,可显然司漪不这么想,她看着怀里憨头憨脑的小胖丫,打从心底爱怜,“我给她取个小名吧,叫绵绵如何?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这句话有子孙昌盛之意,也算是讨个好口彩吧。

“我看不如直接叫王绵好了。”司漪笑着说,“是不是啊,绵绵?”

小胖丫听到阿娘的叫声,很给面子的咯咯笑了两声,顺便流了些口水下来,司漪笑着给她拭去,“大娘子,郎君下面有几个亲卫娘子,听说你来了,都想着过来给你磕头。”

“让她们中午来吧。”陆希说,“我让人备桌酒席。”

司漪道:“大娘子,这里备酒席,大家还习惯叫唱曲的。”

“这就你来安排吧。”陆希说。

陆希来涿县的时候,惯用的庖厨也一并带来了,司漪也帮着陆希在这里找了一个手艺好的北地庖厨,今天这桌饭菜,就是那北地的庖厨整治出来的,吃的那些军士的娘子一个个赞口不绝,司漪请的唱曲又是涿县最好的,一顿宴席,宾主尽欢。

昨晚回去,二柱嫂已经和好几个处的好的姐妹说了郡尉陆娘子的xing子,她对陆希本来印象就很好,加上她又是夫君上峰的娘子,更是天花乱坠的把陆希从头到尾的夸了一遍,众人听了二柱嫂的话,加上见陆希同她们一起说话,果然没什么架子,人长得漂亮不说,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大家对她的印象就一下子好了起来。对她们来说,能有一个亲切的上峰娘子比什么都好。

接下来的四天,陆希在高严特地留下的侍卫陪同下,同施平一起看了一圈大诚给陆希建立起来的农庄。陆希有一颗热爱种田的心,可她对农事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因为不懂,所以陆希很能接受任何有种田经验的人提议,她让大诚初来涿县置办产业的时候,只嘱咐他要多种树,尤其是荒山上,如果要养牛羊,就不要靠天吃饭,要和芦苇荡一样,靠种牧草来养牲畜,要多问当地的老农,要注意农庄的卫生情况,余下的她什么都没嘱咐,完全放手交给大诚打理。

大诚知道这是大娘子对自己的考验,到了涿县后,就分外的卖力。涿县地处边境,地大物博,当初除了屯军外,很多贫民甚至连耕牛都没有,耕种的田地也不多。大诚很轻易的就卖下了大片山地,在经过大半年的琢磨后,他就让人在高山植树、向阳地种果树、半山腰种大片的牧草,山下靠水源处开垦荒地,又在低洼处挖塘养鱼……

两年多时间,田庄虽然还不像芦苇荡一样,彻底形成了规模,可大致的规模也看出来了,这些并不让施平太惊讶,让他惊讶的事,无论是陆希的芦苇荡也好,还是这里也罢,地上的产量总比寻常的耕地要高上一些,家禽也要更多一些,就如陆希之前在芦苇荡的水稻田里放鸭子,在芦苇荡里养蛙。施平是知道的,光是陆希一个芦苇荡的出产,就足够陆府连主人带下人一年的所需了,在陆家但凡十三岁以下、四十五以上的老人小孩,一天都有一个蛋、一罐奶。

这就是很多建康普通官员家中,主人都不一定能这么保证,更别说陆希还源源不断的往高严这边运了很多东西。大诚来到了这里,也养了很多牲口禽类,还养的各个肥肥壮壮的,饲料从哪里来?尤其是鸡鸭鹅这些禽类,光吃草怎么可能天天下蛋呢?饶施平博学多才,也没想通里面诀窍在哪里?施平问过陆希,陆希说,她是靠养地龙来养活这些鸡鸭鹅的,但是土地增产她也不懂。所以施平干脆领着陆希来她的田庄了,有她在,想来大诚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能确定,大诚经手的农庄,都能保证如此产量,施平就有把握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两人来田庄的时候,田庄里冬小麦已经收割完,这会已经种上了菽和胡麻,听说施平为了产量而来,大诚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地里肥料够吧,除了小麦外,剩下的一季,我们都是换着种的,比如去年庄上种了粟,今年就种上菽和少量的胡麻养地。”

“哦?你怎么知道菽和胡麻养地的?”施平饶有兴致的问,“你们又是怎么养地龙的?又是怎么养了这么多牲畜和家禽的?”

大诚目光望向陆希,见陆希对着他微微点头后,才笑着说:“施先生,菽和胡麻养地,是小的祖翁告诉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菽和胡麻养地,至于养地龙——”大诚有些迟疑,地龙的养法太不了,他真要说吗?

施平道:“这样吧,你带我转一圈吧。”他越看这个农庄,就觉得有趣,按说养了这么多家禽,应该很脏,可这里出乎意料的居然非常干净。施平心中一动,若是真有什么诀窍,倒是可以让郎君用在军中,尤其是军中马场。

陆希立刻道:“祖翁你去吧,我不去。”蚯蚓养殖是她说的,可她一次都没有去过,原谅她,她一点都不想得密集恐惧症……

施平只当陆希走不动了,只点点头,对陆希道:“那你就留下吧。”

大诚嫂拿了一把炒香的麦仁给陆希吃,“大娘子,施老先生那么的人,能看的那些东西吗?”

陆希一粒粒拣着麦仁吃,“我想祖翁应该不怕吧。”毕竟他战场都去过了。

“也是,施老先生那是大学士。”在大诚嫂眼中,有学问的人,什么都会,什么都不怕,她对陆希笑道:“大娘子,今天庄上新养了几头小羊,你要不要去看看?”在芦苇荡的时候,陆希就很喜欢这种小动物,

“好啊。”陆希一听有小羊羔,眼睛都亮了。

施平和大诚回来的时候,脸色虽有些白,可精神看着很不错,还饶有兴致的拉着大诚不停的问着各种问题,晚上都不肯回去了。高严不在家,陆希也没急着回去,这里还有人教她挤奶,教她如何制作奶酪,还给她做了最新鲜的奶皮,她还看到了有人在织羊毛毯……这一切都让陆希新奇不已。

高严的驻地离农庄不远,从今年年初起,农庄渐渐步上正规后,大诚就开始陆续将庄上出产之物供给到了高严的军营去,军营每天都派军需官来庄上拿物产,陆希听说这里离高严还更近,就更不愿意走了。

第四天傍晚,高严出了军营后,就骑马直奔田庄。

“郎君。”侍卫看到高严来了,忙上前行礼。

高严对他们微微颔首,快步走入屋内,陆希难得贤惠的一回,正站在衣柜前,亲自给高严拿换洗的寝衣,结果还没回头,就被高严一把抱住,热热的呼吸从耳后传来,“皎皎。”

“阿兄?”陆希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高严抱了起来,目标很明确的往**走去。

“不行,你还没洗澡!”陆希连忙挣扎起来。

“我洗过了,出来的时候洗的。”高严将陆希抱到了**。

“可是要进哺食了。”陆希推着高严,大家都在等他们吃饭呢,要是耽搁了,谁都会知道他们会干什么好事了,陆希可不想丢脸丢到施祖翁那里去。

“好,皎皎,我先亲亲,就亲亲——”高严搂着陆希柔声哄着。

陆希怀疑的瞅着他。

“我保证!”高严认真说道,凤眸闪着热切的光芒,他委屈道:“皎皎,我们五天不见,你不想我吗?”

听到这话,陆希心也软了,身体放松的偎依到了高严怀里,“阿兄,我也想你。”

过来人常说,如果男人**的誓言是真的,那么母猪也会上树了,但是每次总有那么几个笨蛋,会相信男人在**的誓言……

施平淡定的看着已经变凉的饭菜,“唉,年纪大了,每天不出去走走,就觉得浑身骨头疼。”

大诚很体贴的附和道:“老先生,今日庄上有人烤全羊,不如我领你去尝尝?”看到大娘子夫妻这么恩爱,他们做下人的也开心,看来他们的小主人很快就能有了。

“呵呵,好啊!”施平捻须微笑,悠然想到,很快就会有人叫他曾祖翁了。

涿郡太守府,庄太守的生母沙县君这几天身体不适,庄太守的娘子何县君衣不解带的伺候了好几天,也只有午后,趁着老县君午歇的时候,才能松散一会。丫鬟伺候她洗了脸,又伺候她进完午食,何县君才松了一口气,想歇一会午觉,明天就要举办赏花宴了,可不能累病了。丫鬟刚铺好床,就见到庄太守沉着脸走了进来。

“夫君,你怎么来了?”何县君看到庄太守脸色不好,忙让丫鬟端上绿豆汤给他祛暑,又打来热水伺候他梳洗。

庄太守见妻子忙前忙后,心情好了些,握着妻子的手柔声道:“娘子,这些天辛苦你了。”

“这些都是妾身该做的。”何县君淡淡一笑,让庄太守喝下绿豆汤后,才关切的问:“郎君,出什么事了?”

“老陈快走了。”庄太守叹气道,他口中的老陈是广阳郡的陈太守。

“陈太守走了?什么时候的事?”何县君吃惊的问,陈太守和他们也是老朋友了,同庄太守差不多时间到蓟州,两人在蓟州也快有八年了。

“老陈今天和我说的,据说这次是直接调回京城了,唉,他也算是熬出头了!”庄太守语气无不羡慕,都说太守是一郡之长,可谁知道他们这种在边境和武将公事的太守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他唯一比老陈幸运的事,广阳郡是刘将军驻地,而他涿郡前后两任郡尉,都属于一心练兵,不管闲事的人。

何县君对庄太守的话,颇不以为然,若是寻常郡的太守,哪能赚下如此丰厚的家资,又怎么可能一门诰命呢?须知庄太守是庶出,他父亲有原配、有填房,陛下为了嘉奖不仅册封了庄太守的嫡母、继母为县君,连他身为小妾的生母都册封了,整个大宋朝除了这些在边境驻扎的太守外,又有几个官员母亲、娘子能有此殊荣?不过她还是宽慰庄太守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郎君对大宋忠心耿耿,陛下会知道的。”

“哈哈,这倒是,老陈去了京城,舒服是舒服,可——”庄太守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何县君微笑着点头。

“对了,明天赏花宴,你准备的如何了?”庄太守关切的问。

何县君笑道:“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明日母亲身体如何,是否能起身?”何县君口中的母亲,就是庄太守的生母,原本何县君根本不需要叫她母亲,可庄太守父母早就去世,他本身又是侍母至孝之人,何县君也只能跟着庄太守一起喊母亲。

庄太守道:“哦?阿母身体还没有好吗?”

“大夫说,母亲的病需要静养。”

庄太守说:“既是如此,明天就让阿母休息吧。”

“妾身知道了。”何县君道。

“娘子,明日高郡尉同陆县主一起来赴宴,你万事多注意些,千万别惹了陆县主生气。”庄太守说。

“夫君放心。”何县君笑道:“妾身一定会让大家伺候好的。”

说起高严,何县君心中无不叹息,高严年少有为、俊美无匹,来涿县五年,只听说他杀敌勇猛,却不曾听过他有任何风流传言,这样洁身自好的玉郎君,莫说待字闺中的女郎了,就是她这等妇人都忍不住心动,想将爱女许配给他。她也跟夫君提过一次,想让夫君去探探高郡尉的口风。

却不想高严居然是堂堂中护军的嫡次子,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这样显赫的家世,一下子让何县君打了退堂鼓,这种门第不是他们可以高攀的起的,再说高严的兄长可是乐平公主的驸马,她可不想让女儿一辈子被公主压下下面,自此之后就歇了让高严当女婿的心思。

当初高严回京成亲,她还好奇打听过,高严的新婚娘子是谁,一听说陆太傅的嫡长女安邑县主的时候,还暗暗惊奇,这高严还真是撞大运了,居然能娶到这等娘子。陆县主到涿县的消息,何县君又惊又喜,惊的是这种高高在上的贵女居然肯随夫婿来边境吃苦,喜的是这可是讨好陆家的好时机啊!章天下的陆氏啊,若是得了陆县主的欢心,让她推荐孙子入陆氏学堂读书,她可就真熬出头了。

“娘子办事,我一向放心。”庄太守笑着说,“还有平娘、安娘,你明天让她们穿戴的漂亮些。”

“平娘、安娘?”何县君不解,平娘、安娘是庄太守的庶女,“高郡尉不是成亲了吗?”

“就是成亲了才好。”庄太守心中暗忖,之前高严一直不近女色,他还以为他是好男风,可瞧着又不像,所以他才一直迟疑不定。直到他和陆希订婚消息传来,才恍然大悟,他是想告诉陆家,自己洁身自好吧?可这会都成亲了,连公主都不能拦着驸马纳妾,更别说是陆县主了。

“可这样的话,陆县主会不开心吧?”何县君迟疑道,她可不想得罪陆县主。

“陆县主是什么身份?难道还会和两个jian籍歌女计较不成?”庄太守不以为然,平娘、安娘是庄太守府上jian籍歌姬所生,说是庄太守的庶女,其实比丫鬟还不如,在两人没长大,庄太守压根没管过这两人,后来见两人出落的花容月貌,才请了女师教导两人。

白送给高严两个歌姬,高严根本不会上心,可要是以他庶女的名义送过去,这份量就有不同了。至于陆县主,他也不怕她会生气,横竖两个没脱离jian籍的小妾,还不是任陆县主拿捏?陆县主出生大家,想必是见惯了这些。

庄太守见妻子还在犹豫,皱了皱眉头道:“你想想,高郡尉家在江南,手上又有兵,若是能联合他,把江南的丝绸、茶叶运过来,只要能干上两三年,我们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何县君听庄太守这么说,“那我明天和陆县主提个口信?陆家在江南时间可比高家久多了。”要这么说,走陆县主的路,可比高郡尉好多了,这陆家才是江南的地头蛇啊。

“也行,我瞧着这高严水油不进,说不定走陆县主那儿能走通。”庄太守。

“那平娘、安娘……”以何县君女人的思维来考虑,再大度的女人,都不会和跟一个准备送自己夫君小妾的人做生意。再说钱赚得再多也有用光的一天,她考虑的还是孙子的前程。

“先看了再说。”庄太守漫不经心道,不给高严,送到刘将军府上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