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昔耶径直出了画舫,小花心下一紧,看他的样子,肯定要闯祸。

她赶紧跟了出去,幸好鬼飘着的速度比人走路的速度要快上许多倍,她追上去,握住昔耶身后披散的几根青丝,絮絮叨叨的说:“我现在还不想做生意,我们先缓一缓好不好?”

正要再劝什么,安公的声音突然从里面响起。

“安成,你去问问是何人在弹奏琵琶?”

昔耶站在甲板上,牵住小花的手,静静看着领命前去的安成,眼底的锋芒敛住,抬眼看了一下小花,说:“再看看?”

小花点头。

淮水的江面,水波潋滟,夏日微醺的风,不叫人觉得闷热,反而带着一丝冰凉,小花抱膝坐在昔耶的肩上,遥望着远方渐渐驶近的船只,一只手被昔耶握在掌中,感受着手串一点点发烫发热的温度。

那只船和他们所乘的画舫差不多大小,但是却要精致许多倍,看那模样,便知道里面住着的,是一个生活情调很高的人。

那只船的船顶上挂着一只旗帜,浅红为底,黑色的一个容字。

刚靠近画舫,安公的家臣便上前帮忙将那只船固定住,在短暂的喧嚣之后,四周又恢复平静,有人扶着安公从画舫内走出来,走到昔耶的一侧。

咯吱一声,那厢的船上,漆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贱妇容穆氏,见过安公。”

那女人抱着一柄五弦琵琶,容颜半掩在琵琶之后,宛如戴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搭在琵琶上的那双手,优雅若天之皎月,洁白柔软,姿态娴静幽若秋水。梳着的是当下最时兴的螺岱髻,此时还不知她的年纪,但是看她周身的打扮,总感觉很年轻。

她自报姓名之后,却未听见安公的回应,面上却不觉尴尬,微微抬起头,笑说:“贱妇三十年前曾有幸入府弹奏一曲《青门引》,安公曾赠与贱妇一首诗词。”

她微微抬起头,露出全部的容貌,蓦地让小花想到美人迟暮这四个字,你观她的五官,精致迷人,可是眉间肤上,却都带着被红尘所苦的沧桑,岁月荏苒,想必她容颜最盛的时候,可与裴莠莠比肩。

按照时间推算,三十年前这个女人正好是最美的时候,却这样谦卑的去安公的府上演奏琵琶,也不知道安公究竟是何方神圣。

“原来是穆琵琶。”

安公叹了口,问道:“你怎么孤身在此?”

那个叫做穆琵琶的女人,眉宇间带着忧郁之色,低垂着头,将怀中的琵琶搁在膝上,娓娓低语道:“贱妇在旧梦园登台献艺,及至二十五岁,楚大人始终不曾迎娶,后又五年,楚大人娶师父之女,贱妇自感心伤,嫁与贾人为妻。流浪至此,却有幸得遇安公。”她苦笑了一下,“不知安公身体可好?”

安公闻言,淡淡点头。

穆琵琶转眼,打量了一下昔耶,笑问道:“这可是安公的爱孙?”

安公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既有幸偶遇,不如请夫人弹奏一曲。”

这似乎对穆琵琶来说,是莫大的荣幸,脸上忧郁之色一扫而空,当即颔首,跪坐在她的小船上,抱琵琶入怀。她穿着的衣裳,是当下最火爆的那一款绛珠百蝶裙,据说是用蝴蝶的翅膀制作而成,珍贵之余,又有点阴森恐怖之感,小花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叹了口气,她想,等那么一天,她一定要把世间所有好看的衣服都穿一遍。

从画舫出来,向安公告别之后,小花还觉得耳边回荡着琵琶的旋律。

她对音律的研究平平,可是常年生活在皇宫上,基本的欣赏水平还是有的,那女人说她年轻的时候在旧梦园登台献艺,看来曾经也是盛极一时的国手。像她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却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这样敬慕,也许,安公此人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她如果帮了这个小忙,也许对以后的昔耶,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毕竟,与人为善,总好过强敌林立。

“我们明日再出来,帮安公完成心愿吧?”

小花趴在昔耶的背上,将他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想着心事。

“不,穆琵琶。”

昔耶的声音紧接着随她响起,语调平常,可是小花却知道,他这人固执得可怕,如果她不先将穆琵琶解决了,那么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帮安公完成心愿的。虽然知道昔耶是担心时间稍纵即逝,怕穆琵琶出了什么意外,但是心下还是有些不快。

她不希望昔耶这样专注着完成自己的任务,那本是她的事情。她喜欢昔耶练剑,是因为他学好了武艺,便无人可以欺负凌辱他,却不希望那柄长剑是在不停地杀人,她要求昔耶将书籍研读刻苦,是想让他变得聪明,让别人找不到耻笑他的把柄,而不是让他用自己的才智,去害人。

小花黯然,将头靠在昔耶的颈间,闷闷的说:“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要偷偷的杀了穆琵琶?”

“嗯。”

“为什么?”

昔耶的步伐顿了顿,冷淡的回答:“想要你活。”

“可是你这样是不对的,别人不愿意死,难不成你还能逼着人家死吗?”

“嗯。”

小花一怔,狠狠的掐了昔耶一下,又急又气的骂道:“那你这就是草菅人命了,你知不知道能够活着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不知,”他似乎没有感觉到痛,又接着加了一句,“但是,很想要你活着。”

小花贴在他肩颈处的头僵住了,眼眶微酸,抿了抿唇,似乎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这个问题,昔耶没有回答,他静了静,说:“不哭。”

小花揪着他的胳膊下方的嫩肉,说:“那你答应我,不准去杀了穆琵琶!”

“好,不哭了。”

以后多年,有人问。

“姜涉归,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那人的步伐顿了顿,举头望着蔚蓝的天空,说:“爱哭。”

问话的小姑娘被这个回答弄得傻傻的,有人喜欢美丽的,有才华的,却不曾想过,这个奇怪的姜涉归,喜欢爱哭的姑娘。小姑娘决定回家一定要对着镜子好好练习哭,看看怎么样哭最好看。

她练习了大半年,跑到姜涉归的家中,哭给他看,却还是被拒绝了,他说,他其实有喜欢的姑娘。

“她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嗯,我愿意为她而死,”他笑了一下,又接着说,“也愿意,为她让别人死。”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冷冷的,“如果,她今夜托梦,说厌恶你缠着我,我会让你去陪她。”

没走多久,就看到青庭的牌匾,时隔三天再回瑶山,竟然有一种已历千年的沧桑感。竹门紧掩,依旧还是下山时候的模样,看来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上山来看过一眼。

小花从昔耶的背上飘下来,知道昔耶每次从山下回来都要立刻去洗澡,便飘到了卧室自己玩。

等了一会儿,昔耶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小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安公,究竟是什么人?”

昔耶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有点爱理不理的样子,似乎今天洗澡洗的不尽兴,小花想可能是水温不够烫吧。

“我保证办完穆琵琶的事之后,再管安公的,你先告诉我,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昔耶脸色很臭,等了一会儿,才抬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上面记述了的是南国建武与光永年间有名的官员,他随手一翻,便翻到了丞相那一篇,小花凑过去看名录,只在里面找到一个叫做安世朝的人。

九江郡安世朝,拜相时不过三十四岁,乃是南国数一数二的年轻有为者。为相的时间有十年,退出政坛的原因却并非是因为争斗失利,而是告老。

知,他告老还乡那一年,不过是四十四岁。很多人在这个时候,事业才刚起步,而他却急流勇退,不知为何。

小花想了想,问昔耶,“他在官员中的地位是不是很高?”

昔耶的脸色已经回暖,将小花抱在膝头,替她翻了一页书,点点头。

“你也很推崇他?”

昔耶点头。

小花也跟着点头,心想,看来这个安世朝应该是个很好的人,毕竟能让昔耶都不带敌意和冷漠的人,还是很少的。

“困了,睡觉。”

昔耶抬手将那本书合上,压在枕下,翻身将小花往里面推了推,正要掩上夜明珠的光辉,突然被小花从身后抱住,那姑娘低声道:“你今天很好,说了很多的话。昔耶,以后也要多说话,多吃饭,多笑。”

她说完,就松开了,平躺着漂浮在半空,说:“奖励你,今晚上抱着我睡吧。”

昔耶笑了一下,点头,将她捞回怀里,闭上眼睛。

小花后来又在那句话之中加了一些条件,说:“昔耶,你以后要和我多说话,陪我多吃饭,多对我笑。一定一定不能朝着别的姑娘笑,否则,我就再也不要你抱着我睡觉了。”

------题外话------

再等三章左右,昔耶就长大了,大暖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