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诡谲的荆棘草丛,成人高的茂盛绿影之中,缓缓走出一个褐色长衫,青丝瀑悬的提灯女子。

她从漆黑的阴影处走来,手间提着一盏白纸灯笼。那种姿态,让小花一怔,那是一个瞎子,一个提灯的瞎子。山间的野风很烈,然而风再狂放,却不能将她手中的白纸灯笼吹熄。

她从草丛中走出来,弯身退到一旁,静静为身后的人提灯指路。

那个人,好像是突然就出现在那里的,他站在绿影中,岩岩若孤松独立,萧萧肃肃清冷若寒江浸月。松下有清风过,高而徐引,小花在风中颤了一下,别开眼,不敢去看那个人的面貌。

“主人···”

提灯的女人声音温婉如暖玉,柔声唤那个男人,小花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个人不是昔耶,她的昔耶可没有收这样一个丫鬟。她抬起头,就在这时。

前方传来脚步声,清晰沉稳,一步步靠近。

小花屏住呼吸,极缓慢的偷偷打量着那个一点点靠近自己的男人。从她的角度仰望过去,是男人黑色光亮的长靴落在自己的脚边,然后是他慢慢蹲下来的动作。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动作轻而慢的在她身前半跪定。

小花紧张极了,很担心自己在这片森林里被人劫色,她伸手用力擦了擦眼眶上的湿气,让自己能辨的更清楚。

是他吗?

应该不是他,小花心中唏嘘。

虽然她的昔耶很厉害,长得也很好看,但是他不过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站起来才刚到自己的手臂处。而且,昔耶其实不是她的。身前这个人,她始终不敢仔细看他的样子,实在是个古怪至极的男人,他给她强势,沉稳的感觉,在小花的想象中,他肯定在研究自己的容貌,如果他还看得上眼,就先奸后杀,如果一点都看不上眼,就···先杀再吃。

他原本搭在膝上的一只手,忽然向前倾过来,小花立刻缩回大树边上,傻乎乎的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小花觉得有人将自己抱起来。

他肯定是觉得自己长得还不算丑,小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拼命的用意识在珊瑚手串里搜寻可以脱身的东西,直到不经意的瞥见他手腕上的佛珠手串——那是她磨破了双手,用迷谷木为昔耶做的手串。

她对这个变故有点回不过神来,试探的叫他:“昔耶?”那声很细,很小心,生怕那人不是昔耶。

他脚下的步子没有停,一只手还将她抱在怀里,漆黑如墨的眼睛静静看着小花,似乎在等她的下文。比起昔耶的淡定,小花显得紧张很多,呼吸非常急促,手心还开始出汗。

“你是,昔耶?”她小声问。

他的步子一顿,只是沉默的注视了小花一眼,又继续的往前走。

“是我。”

小花稍微松了口气。胆子找回来一点,她将他仔细的看了一遍。柔软的长发用玉簪束起,眉眼依稀还是有幼年昔耶的影子,但是他的脸,坚毅硬朗,面部的轮廓均匀如画。她没有预料错,长大的昔耶,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他的面容虽然俊美,但并不显的阴柔,只让人觉得清冷,利落。这样的容貌,应该无论男女,都可以接受并且羡慕爱慕思慕的。

“你怎么长大了?”小花问他。

这回他笑了一下,可是答案却和往常一样让小花倍感无力。

“我怎么长大了。”

这样的答案,让小花想起了他说话还不是很流利的时候,最喜欢学自己说话,因此忍不住露出了安稳的笑容,他看着她仿佛盛满星光的双眸,忍了忍,没忍住。于是不顾前面还有一个提灯引路的盲女,以及小花呆愣的目光,低头印上缱绻的一吻,然后淡淡的低声说:“因为想。”

因为想要更好地照顾你,所以觉醒了。

小花对于这个吻的意义没有搞懂,以为还是和以前一样,属于纯粹的表示友好。没走多久就到了小花走出来的竹屋。

小花咂摸了一下嘴巴,当即想到一件最重要的事,因此刻不容缓的问:“你在山里面有遇到狼吗?”

他忽然笑了。

那原本毫无感情的眸光,变得深邃。薄薄的唇角,带着柔柔的暖意,而孤寂得近乎冷僻的苍白面容,仿佛也因为这一点点笑容,生出一些人情味。

小花怔住了。

因为顺着他的下巴望过去,他原本光洁白玉的耳后有一块浓重的血痕,而她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尖触摸着的衣服布料,带着点点湿意,她在指尖揉捏了一下,那是还未干透的血迹。

小花只觉得自己胸口一堵。昔耶受伤了?这本来就是为了试炼才进入的幻境,受伤是肯定的,不过,肯定很疼。

“又做梦了?”

清冷的语气,嗓音温和,就好像潺潺流水安抚了小花的焦虑。

可是,看他平静的面容,小花却怎么也不肯相信关于狼的记忆是自己在做梦,昔耶肯定是听到了自己想吃狼肉,然后跑去抓狼,结果受了伤···小花在脑海中幻想了最有可能的原因,咽了咽口水,说:“我饿了。”

昔耶将她放在床边坐下,转身打量了一下屋子,走到灶台前站定,那一世风华清冷都在挽起袖子,拿起锅铲的时候破功。

“你不让那个姑娘进来吗?”

虽然是个瞎子,但是小花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她都不知道那姑娘的来历,莫名其妙的就出现在昔耶的身边。

昔耶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想法,侧眼看了一下褐衣女子,便垂头打理着手上的食材,小花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在昔耶心里还是不喜欢和外人接触的,可是外间风大,白纸灯笼吹得哆哆嗦嗦的,火光明灭,小花只担心风把灯笼吹破,然后直接导致森林火灾,烧到小花小草就不好了。

昔耶还在做菜,她从床沿站起身,走到竹屋的门口,说:“姑娘,你进来吧。”

那姑娘却摇头,依旧提着白纸灯笼站在原地,好像一架灯台,在风中伫立不动不摇。

“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遇上昔耶的?”

小花咬了咬唇,问出了心底真正想要问的。

“迷谷。”她披在耳后的柔顺青丝在风中依旧能保持不动,“是你将我送给主人的。”

“可是,”小花讶异,“你为何眼睛看不见?”

迷谷笑了笑,回答说:“据说是上世做了坏事,被剜去双眼,并生生世世目不能视。此生投胎做了花木,一直在迷谷木中沉睡。之前在山谷中,主人为了找到你而迷路,这才幻为人形,为主人提灯指路。”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依旧保持着雕塑一般的姿势,小花叹了口气,走回昔耶身边,道:“她比我还要可怜,你以后可要好好的对···”

话还未说完,嘴里便被塞进一块红烧肉,小花惊奇,她明明将竹屋里里外外的研究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肉食,怎么昔耶以来就有了,难不成这是刚才那只老虎肉,想到这里乐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她有死之年,居然还能一尝山中王的味道,真是幸福到不能再幸福了。

美味的红烧肉出锅之后,小花准备叫迷谷一块进来吃,往门外一望,却已经不见那个提着白纸灯笼的褐衣女子,她怔忪的时候,手里被塞进一双筷子。

转身抬头,昔耶已经去了小浴室里洗浴,依他的习惯,应该是一回家就要洗澡的,可是为了填饱小花的肚子,忍耐着到现在才洗上澡,小花其实想说,本来就是在幻境里,你现在觉得自己很脏,说不定现实中干净得能掐得出水,但是这些话她终究没有说,因为她担心昔耶会回答她:你现在觉得饿,孰知你在现实里会不会觉得撑得半死。

她想东想西的时候,嘴上的功夫却没有慢下来,等昔耶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饭菜已经去了一半。

小花打了个饱嗝,有些后知后觉的问:“我这样吃,会不会长胖?”

这时,昔耶原本悬在她头顶的手忽然停在她的脸颊上,捏了一下她脸上肉。小花不知道昔耶想干什么,一抬头,却看见他盯着自己,清冷而阴郁的眼眸,带着一点····笑意?

小花突然双颊发烫,好像是脸红,然后就看到他俯下身将她抱起来放在膝上。

如果说长大了的昔耶有什么变化,那么小花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怀抱更舒坦了,不像以前,虽然昔耶也能抱得起她,但是总觉得是在欺负小孩子,她现在坐在昔耶的膝上,一点也不担心他受得了不。

洗浴过后的水气贴面而来,昔耶从后面贴着小花的背,然而下一步动作却是握起筷子,循着往日的规律,将小花其实只有六分饱的肚子径自喂到八分。

“吃太多,会胖。”

他盯着小花垂涎若渴的眼,嗓音低哑,语气倨傲。

小花其实有点害怕他这个样子,毕竟在幻境中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力,还是脑力,她都不如昔耶,她立刻从善如流的点头,伸手将残羹剩饭捧在手中,谄媚道:“我不吃了,你吃。”

说完,自己都想抽自己几巴掌,也不知道长大的昔耶还愿不愿意吃自己的剩菜剩饭,他那时候小,肯定不知道吃这些是件很委屈的事。

------题外话------

萌萌哒的姐弟恋结束了,豆豆家的昔耶开始漫漫追妻路,争取早日成亲,早生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