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唤他世朝哥哥,平生第一回,眼前的两人都青春不再。可是她的一声呼唤,却让两人都想起那些日夜,日夜虽逝,此情未逝。

之间安世朝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截干枯的石榴树枝,捧在手心:“苏小姐,九年前你踏断了我院中的石榴树,你在替我种一颗新的可好?”

苏皎月听了微微抬眼,伸出手将那截枯树枝接过来,这才看清,原来这节枯树枝,真的是她当夜踏断的,她几次三番在安世朝的枕下摸到枯树枝,却没有想过是自己弄断的那截,他一直留着,是要做什么?苏皎月垂眸,难得的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安世朝却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一个鲜红欲滴的大石榴,塞进苏皎月手中道:“我送你石榴,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皎月这回是真傻,她想过很多次,真以为自己会在这座尼姑庵里孤独终老,可是安世朝却来找她,还说了这样两句话,半晌才兀然抬起头,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握着石榴的手渐渐颤抖,终是张了张口,声音微哑道:“我虽没读过几本书,却也知道石榴是什么意思。你将它送给我,我却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虽然是老姑娘了,可也不是随便的人,你莫要让我想差了,但是闹得天翻地覆。”

安世朝听闻此言松了口气,霁月风光般淡笑,那眼底似有暗流滑过,一一接下她的迷惑,道:“苏小姐,石榴自是多子多孙,要将你留在世朝身边的意思。”

“你愿意娶我了?”

“世朝欲娶苏皎月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苏皎月听后,稍霁,却垂头,在安世朝悬起一颗心的时候,她螓首微抬,不过多年来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拉过安世朝的手将大石榴放到他掌中,“我等着你将来剥石榴给我吃。”

安世朝闻言,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眼底有温润如水的情思,半晌没有答苏皎月的话,在苏皎月的不耐下,缓缓的开口道:“我便当苏小姐答应了,这就上门提亲去了。至于石榴,来日方长。”

此后,两人之间的所有事情都变成一遍坦途,安世朝在令人瞠目结舌之下,三年间,连中三元,第四年更是以三十四岁的年纪,破格提拔为百官之首,当朝丞相,古来第一回。

那一日,长安城中百花齐放,牡丹堆纱,晴空如洗,那一日,正是安世朝迎娶苏皎月的好日子。

新婚之夜,安世朝挥退新房之内的众人,坐到苏皎月身边,掀起她的盖头,没有先喝合卺酒,而是拉着她一道去窗下种了一棵石榴树苗。

然后,她拉着他的手,对他念了一首诗,再然后,红烛灯下,鸳鸯红帐,安世朝与苏皎月终如并蒂双莲。

安世朝在长安任职,家中并无父母尊长居住,苏皎月一大早也没有请安问好的对象,倒是门庭间多有家臣下属进出,他议事论事从不避讳苏皎月。

新婚燕尔,自是情深意浓之时,底下的人虽然知道安丞相娶的是有名的中州老女,但是见丞相夫人落落大方,美貌贤惠,再加上安丞相与妻子十分恩爱,便认可了这位夫人。

婚后不久,恰好是石榴成熟的佳期。

那一日早晨,安世朝上朝归来,苏皎月却还在**赖着不肯起身。他将官袍褪下,靠在床沿,从袖中摸出个红透的石榴剥开,好生的哄:“夫人,起来吃石榴了。”

苏皎月却不肯,半嘟着红唇,懒洋洋的说道:“说好你是要喂我的。”那语气,大有安世朝说个不字,她便要收拾东西回娘家的感觉。

“哪有你这样记性好的人。”安世朝低低笑道,那笑敛尽了世间风华。

苏皎月一只手托着香腮,半坐起身,盯着安世朝问道:“你可是不愿意了,也是,如今你是一朝丞相,哪用做这些事来哄着我。”

安世朝听了一愣,望她一眼,低头慢慢的将石榴籽剥出来,面上没有一点恼意,将石榴籽一颗一颗的喂进苏皎月嘴里,苏皎月咬着石榴籽,抿唇想到,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甜的石榴。

她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银盘,让他拿过来接她嘴里褪去汁水的石榴籽,他却没有起身,懒散的摊开手,让她吐到自己手里。苏皎月脸一红,没有动。

终于乖乖起床,不再为难自家的夫君。

小花站在梦境的结界之前,问昔耶,“我们在这里看了这么久,你有什么感触没有?”

昔耶指指梦境中的苏皎月与安世朝,又指了指小花和自己,眨眨眼道:“羡慕。”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小花腾地一下脸颊就烧红了。

昔耶伸出长臂搂住小花,手把弄着她胸前的一缕长发,唇贴着她的耳鬓私语道:“小花,要不我们也成亲吧。”

小花银牙一咬,拍开昔耶的手,飘到一边,满脸燥热的瞪着昔耶道:“我可不想冥婚。”

昔耶眼神淡了,唇间紧抿,似乎已经无心眼前的故事,径自沉入自己的思考。

安世朝与苏皎月成婚之后,如胶似漆,不过一年,苏皎月便为安世朝生下了长子。

苏皎月生产之后,安世朝将孩子抱给她看,两人在**逗弄稚子,说道名字——安苏庭,字中树。

这是他们的长子,聪颖善辩,最重要的是,身体康健。苏皎月生产之后,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依安世朝之言,说道此生有此一子便足够了。

苏皎月听了却不大高兴,只得一子,人丁不继,不说再多生几个,便是再多一个女儿,凑成一个好字岂不圆满。

“我非是担忧你的身体,才不让你生。而是因为中树。若我们有了第二孩子,比中树更聪明,更英俊,我更偏爱于他,中树该有多难过?”

苏皎月讶然无言,望着安世朝,虽不知道他话里的真假,却不由得想起了他在安府中的时光,底下有两个健康且比他更早考中举人的弟弟,也不知可有吃过这样的苦?

她问他更爱儿子还是她,安世朝不答,她心中却已有了答案,古来任何人都更爱子嗣,想必他也如此,心中虽然黯然,隐隐流泪许多日,却又想通了,不管他更爱谁,中树也是自己的孩儿。

那日,是安世朝的生辰,苏皎月与中树一齐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面还没煮好,安世朝就下朝归来了。

回屋中不见妻儿,听紫葡说在后厨房,快步走去看,却见妻儿皆是面若敷粉,整个厨房弄得乌烟瘴气。

安世朝见自家夫人双手沾着面团,脸上也脏兮兮的,悄声凑上前去,问:“夫人在做什么?”

苏皎月惊的抬起眼,见是安世朝回来了,登时涨红了脸,还是安苏庭捧着一个捏的怪兮兮的面团上前,笑嘻嘻的说:“爹,你看我给你做的寿包。”

安世朝一把抱起儿子,看了看儿子手里所谓的寿包,夫人手中所谓的长寿面,哑然失笑。

梦境的最后,是在一间开满洋桔梗的院落,小花认出来,那就是瑶山下的那间别院。

洋桔梗株态轻盈滞洒,花色典雅明快,花形别致可爱,他偷偷种满了整间庭院,它花期不定,安世朝等了两年才等到满院花开的好日子。

那是她自落水之后,重病不治,弥留之际却突然一改当年的强势与坚强,念着他尚在盛年,伏在他膝头,让他自她死后,再重觅好姑娘。她说,不期他日日夜夜思念她,惟愿中树平安长大。他仰天,泪流满面,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另外再娶。她狡黠一下,拉着他的衣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凄凄哀哀的望着他,最终,还是没有拗过铁石心肠的他,只能道:“努力加餐饭,待君奈何桥。”

然后,这个冗长的梦境渐渐结束,他在苏皎月死后,上书告老,辞官归家,独自将他们的孩子养大成人。

在梦境结束的那一刻,安世朝缓缓睁开眼,眼底悲伧,双眼发红,苍老的容颜上犹带着泪痕,他自亭中的榻上起身,望着无人打理,多年前便枯萎的洋桔梗的花盆,缓声道:“别卿三十年矣,终得相见。”

那声音,不知有何等的魔力,让一旁的小花潸然泪下。

顺着一阵清风,林间传来一阵桂花香味,夕阳斜斜的倾泻在他花白的发上,带着落日的昏黄光辉。而一旁,昔耶注视了她许久,忽地出声,道:“那便开始吧。”他看着她,就那么停步在她身后,深邃的眉目始终望着她。

良久,伸出右手,小花却贴了过来,乞求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他斟酌片刻,也就答应了,小花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四周的暮景渐起,周围却有了一番不同的景致。

这里,便是昔耶为安世朝和苏皎月制造的新的幻境,同时也是一段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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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则番外,谢谢烟草亲送的两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