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七宿梦15

“今日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女谷主的第四个梦境,开始于这一句温柔而清和的话。

沈亲之站在开满碧绿色小花,及人膝高的碧草丛中,双手背在身后,言笑晏晏,若忽略掉他背在身后的右手还抓着一把滴血的剑,那样的画面,便如斯美好。

女谷主的表情有些,似乎娇羞,说不清道不明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等了一会儿,才恢复原本的性子,轻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出去。”

女谷主长身独立,双眼清冷似被雪洗过,泠泠不得人亲近。

“雪鸦,我们才并肩作战,你却要赶我走?”

然而,女谷主却心硬如磐石一般,转身朝着铺满大雪的离魂峰走去,将沈亲之远远地丢在身后。

“自月前一见,亲之便仰慕于你,虽不被雪鸦你所喜,但是每每见到雪鸦,便觉得胸中很欢喜,难以自抑。可是,却忘记顾虑雪鸦的你的感受,”沈亲之顿了一下,有些低沉地说:“若,雪鸦你讨厌我,那我以后便不再来这谷中烦扰你了。”

她转身,便见到沈亲之提步离去的背影,心头一紧,骂道:“傻子,你回来。”

沈亲之的步子停了停,回身一笑,便是霁月风光,盛春韶华,明朗得让人觉得眩晕,雪鸦就是被那样的眼神所俘获的,自此独守碧草的女谷主,便再也看不见别的男子。

她远远的望着他,眼中有些难以抉择的光芒闪动着,看着他站在那里,最终还是没有守住自己的心,柔声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雪鸦沿着过膝的白雪慢慢的往更高的山峰上走,不时转身看沈亲之有没有跟上。她眼底是暮霭沉沉的黑色,好像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没有何处说起。

那样沉重的眼神,让沈亲之心中一紧,提步追上去,剑锋上未干的血迹已经冻成了冰凌,紧紧地黏在剑锋上。

女谷主停下了脚步,问:“你可知道,他们今日是为何闯谷?”

沈亲之静默了片刻,未有回答。

“你在离魂峰上,与我第一次相见。你问过我趴在这么冷的地方做什么?”

沈亲之左右看了看,因为四处皆是白雪,没有什么可以作为参照物的东西,所以并不知道这里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你听说过——七宿梦还草吗?”

女谷主站在白雪中,一声红衣似火,那样热烈的颜色,偏偏让人觉得很冷很冷,冷到骨髓里,再寻不得温暖的气息。

“他们来抢七宿梦还草,你苦心孤诣的接近我,是否也是为了它?”

沈亲之愣住了,问道:“你是这样想我的?”

“我希望我是这样防备你的,可是···”女谷主微白的唇嗫嚅了一下,朗声道:“你想要吗?”

“我要它做什么?”

雪鸦抿着唇,倒出了七宿梦还草的功效。

七宿梦还草,乃是碧草中的帝王。

功效繁多,便是女谷主也不能一一尽数。在深意谷历代谷主口口相传中,有三种功效是最为诱人的。

早先便提起过,西郡地势偏西南,蛮族多聚集在此地,原本小国林立多达十数国家。因为西郡的虫蛇凶猛,十数国皆受虫蛇之苦,百姓枉死,白骨毙野,恶疾丛生。后来才发现,离魂峰上有一种草,成熟之后,使之腐烂在土地里,那遍土地的草便可生出一种奇效,趋避蛇虫,以保性命。

这便是七宿梦还草最重要,也是一直被忽视的功效。那时,它还不叫做七宿梦还,而是国人称的神草。

直到又一个七十年过去,神草生出并蒂,共长了十四片叶子,当代的谷主用之制药,发现了它新的功效。

神草也因此更名为——七宿梦还。

七宿梦还草十年长一片叶子,且必须被养在离魂峰之上,不能过热,也不能过冷,每一日都需要谷主亲自卧雪以保证它生长的温度合适。

而病者,若服食七宿梦还草,每日一叶,七日之后便可焕然重生,洗髓炼筋。

在这里,外间人口口相传的,只是七宿梦还草可只重病,使人痊愈,却遗漏了七宿梦还草极为重要的一个副作用。

每吃下一片七宿梦还草的叶子,记忆便会回退,回退的多少,回退的部分,皆无人试验过。

所以说的是焕然新生,百病皆褪,也为尽然,吃下七片七宿梦还草的叶子,便要多害一个失忆症。

听完女谷主的叙述,沈亲之哑然失笑,反口问道:“我无病无痛,要你的七宿梦还草做什么?”

雪鸦却很是严肃,说道:“今年也是并蒂而生,你若要,我便送你。只别来抢就是了。”

沈亲之脸色有些不好看,沉声问道:“那你刚才在护什么?连命都要豁出去了!”语气中带着点点怒意,雪鸦惊了一跳,许久才喃喃道:“你和他们,又不一样。”

那三个字说得很轻,只是在唇齿间呢喃不清,幸而离魂峰上的飞鸟绝境,同样的静,不一样——落到沈亲之的心里,是这般的重。

许多年来,沈亲之一直找不到生命的寄托点,他将自己忍辱负重坚持下去的原因,归结于——姜或。

他常常想,他不能就这样碌碌无为的倒下,因为沈家不能就这样倒了。他身上背负着姑姑和父亲的寄托,他还要完成他们未了的心愿。

甚至于,他离开长安的时候,曾收过一封小姑姑从金陵寄来的信,信中说,邀他一起去金陵定居,会如父亲和姑姑一般照顾他。

小姑姑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他不能将自己的余生都抛洒在隆安的身上,她邀请他来金陵,或者他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她会用尽一切努力来庇护他长大成人。

沈亲之拒绝了。

尽管拒绝之后,所承受的痛苦异常巨大,但是一想到这些苦难轻贱有自己承担了,隆安便可以少受一点委屈,就觉得值得。

他七岁之前都是随卿之四处浪荡游走,七岁以后跟着父亲过了好几年衣光鲜整,鲜衣怒马的好日子,这几年落魄也不过是回到原点罢了。

他还在想,他有没有可能,等到隆安长大,亲政的那一天。

可是就在方才,他忽然觉得即使自己无法亲眼看到那一天也没有关系。

就在方才这一刻,他喜欢的姑娘说,他和别人不一样。

这种喜悦久违而浓烈,像是饮过十坛玉楼春,昏然昏然,竟有些熏眼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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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来过来找她,说道:“雪鸦,你那时生辰,我其实为你画了一幅画。”

雪鸦正在给碧草浇水,闻声手一顿,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明亮的笑容,难以言喻的美,“我看看。”那声音轻快,让沈亲之想起了东溪河畔浣衣的少女们,笑声嘤嘤,让人心中惬意而愉悦。

他带着一丝痞气的笑,半哄半骗的说:“你若嫁给我,我便送给你。”

雪鸦后来嫁给了沈亲之,却始终没有见过那幅画。

她每每想起,问他要,沈亲之便推脱说——忘了、掉了、寻不到了···

后来有一次她气急,问他到底给不给,沈亲之当真摇头说,不会给她。

她被气得要哭,沈亲之说,我孤身在思南城里办公,闲暇之时,常常觉得很想你。你将它留给我睹物思人可好?

雪鸦默然,说不出话,也不知道是被感动的,还是无言以对。

那副画,便随着两个人的浓情蜜意而逐渐淡出了雪鸦的视线,她每日都要上山照看七宿梦还草,曾无数次想过,哪一日跟沈亲之一起去思南城看一看,她生在西郡,但是自幼就长在深意谷里,从未离开过这里。但是哪怕只是分出一日的时间,女谷主也不敢大意,这株草已经耗费了三代谷主的心血,前后加起来,已经整整六十九了,如果在她的手里出了差错,那么整个西郡,又将有七十年的浩劫。

她从未和夫君一起观赏过深意谷以外的风景,曾经以为,只要一年的时间,七宿梦还草成熟,她便可以将谷主之位寻一个可靠之人托付,然后随他思南城或者长安去。

女谷主的梦境在她与沈亲之月下共酌,双人成对的时候结束。

小花从她的梦境里退出来,昔耶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前往曲城谢府找谢道欢要东西了。

小花叹了口气,说:“那幅画,还是不要再让她看见了,她已经忘记了曾有过那样一幅画。”

她不知道沈亲之是出于何种目的,才将那幅画留在了自己身边,但是他给雪鸦作的画像,是画在青鸾纸上的。

小花有幸得见沈亲之在梦境中作画的样子,专注而深情,每一笔每又一次勾勒,都观者动容。

而青鸾纸,约莫沈亲之也就只余下这一张,贴身放着,极尽珍惜。

山有皑雪,

谷有碧草。

云谁之思,

西方美人。

彼美人兮,

西方之人兮。

他这般吟唱着,让人忍不住遐想,他是如何与女谷主相遇的。

------题外话------

是我最近懒了吗?所以都没评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