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苗氏气冲冲的数落明玉多么的舒坦多么的不孝,回忆圜当年多么的辛苦多么的委屈,谭嬷嬷却生平第一次在苗氏说话的时候走了神。她想起明玉那张秀美白皙的脸,年纪不大,脸也很嫩,可神情镇定,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不曾惊惶失态过。几年前她年幼时尚且如此,何况现在长大了。

太太早就不是几年前那个被苗氏骂而不能还嘴的小姑娘了·谭嬷嬷心里叹道。侯爷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身上攒的家底老太太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只靠着俸禄管家,老太太想买几个年轻丫鬟,银钱却不趁手,况且偌大一个府院,买看门护院的管事小厮才是最重要的,而田庄的出息要到秋后才能收上来,收上来还得攒着慢慢的盖园子。

老太太也不如之前精明了,一回来就要夺儿媳妇儿的权,管了家还以为是明玉服她的软,实际上操心劳力的,既没捞到好,也没落得一个好名声。

其实老太太只是怕吧,谭嬷嬷自己也是有儿有孙的人,倒是能猜得到苗氏的心思,她只是看侯爷对太太一往情深的,什么事都是和太太商量着来,但凡苗氏有挑刺的时候,侯爷当面上向着老太太,实际上还是向着太太,老太太觉得侯爷眼里只有媳妇儿没她这个娘了,不得不闹腾来彰显自己的地位。

正恍神间,谭嬷嬷听到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几个仆妇扶着明玉提着一个包袱过来了,谭嬷嬷连忙站直了身体,敲了敲马车壁,小声说道:“老太太,太太过来了。”

马车里面的苗氏便悻悻然不说了,然而又觉得在下人跟前掉了面子,压低声音说道:“我可不是怕她,我这是给我孙儿面子!”

这会上明玉已经在仆妇的搀扶下走过来了·谭嬷嬷顾不上回答老太太的话,连忙朝明玉行礼。

明玉也不搭理她,在马车旁边站定了,微微喘了口气·平和了下心态,才笑道:“母亲,这又不是初一十五的,怎么就要去庙里上香了?”

苗氏强压住了心中的不悦,怎么,叫你出门给祖宗上个香你都不乐意了?你肚子里怀的是麒麟啊!“这不都老长时间没去过了么,祖宗们地下挂念着你还有咱们司马家的孩子·再两个月你就生了,这个时候拜拜,也好求祖宗保佑你们母子平安。”

双方都面带笑容的问答,心里各有火气却全然没有表露出来,维持着婆媳和睦的样子,都不愿意先吵起来。

“这是好事。”明玉笑道,“只是前两天听相公说,鞑子有不少细作潜入了天水·咱们这些做女眷的,这段时间出去怕是不安全。”

苗氏冷笑不已,到底真不想出门还是不想给她面子啊?连鞑子这种被他儿子打跑的败军都拉出来说事了!

“我已经着人去叫宝哥儿了·这会上应该就在府门口等我们。”苗氏说道,又微微哼了一声,笑了起来,“明玉,赶快上车吧,我们也好早去早回。”一副你不上车我就不罢休的架势。

明玉垂下了眼帘,转头看了一眼谭嬷嬷,眼神凌厉,似是质问,谭嬷嬷顿时老脸臊的通红·心虚不已,苦着脸摇了摇头,苗氏的决定,谁能改变啊?

虽然已经是阳春三月,马车里依旧铺了厚厚的被褥,倒也不怕颠着·苗氏虽然想拿捏明玉,但也不敢拿自己的宝贝孙子开玩笑。明玉上了马车后就闭着眼睛靠在垫子闭目养神,看都懒得看旁边的苗氏一眼,她就没见过这么能折腾人的老太太。

就算当初的徐老太太能折腾人,人家也只为了钱,如今自己都把管家的权交出去了,这婆婆还是不满,那恕她伺候不了了,她再嫁一趟不是为了再受一次苗氏的闲气的。

刘嫂子将手里一直拎着的青布包裹放到了明玉身旁,看包裹形状有些奇怪,苗氏心中诧异,然而看明玉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她也气的放不下身段去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马车出了府,司马宏的影子都没见着,明玉依旧不吭声,靠在那里摆弄着自己腰上系的如意结,她知道苗氏说司马宏也会来不过是哄她的,要是司马宏在,肯定不会让苗氏带自己出去上什么香。

苗氏有些坐不住了,“我这也是为你好,广结善缘才能得善果。”

明玉慢慢睁开了眼,笑容明丽,语气轻快,宛若两人同去郊游,“多谢母亲。”此外别无他话。

苗氏气的闭了嘴,她算是领教了这丫头片子的呛的脾气了,总能把人气的要跳脚,她当初怎么就昏了头,点头同意儿子娶这丫头了呢!家门不幸啊这是!

“走慢一点!”明玉陡然高声喝道,吓的刚闭上眼睛准备眯一会的苗氏一个激灵,马车立刻便慢了下来。“车走的太快,我有点不舒服。”明玉笑的一脸歉意,对苗氏解释,“再说了,这在天水城里,咱们也不好走的快了,撞到了东西赔钱事小,撞到了人就麻烦了。

苗氏勉强扯了个笑脸,“走的慢了,回来时间可就晚了……不妨事。”明玉笑道,伸手轻轻抚平着裙子上的褶皱,漫不经心的说道:“咱们又不赶时间。”

苗氏咬咬牙,觉得这媳妇儿越来越没规矩了,她话还没说完,明玉就敢堵她的话,这以后还了得,不趁着这个机会训导一番,将来就更没机会了,想了半天,咬牙说道:“你如今是愈发的……话音未落,外面便响起了妇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孩子们的哭喊声。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苗氏还以为马车撞到了人,刚准备靠到窗边问外头随行的嬷嬷怎么回事,就被明玉一把拉了回来,拉下了车窗上防风用的木板,将车窗挡了个严实。

随即苗氏便听到了刀剑碰撞的声音,她又不是傻子,立刻惊叫起来,“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出来的时候,带了六七个管事,外加四五个仆妇,四五个仆妇里还包括了魏嬷嬷和谭嬷嬷两个上了年纪的人。仆妇们战战兢兢围住了马车,管事则抽出了马鞍上藏的刀和棍。谭嬷嬷吓的舌头都打结了,死死扒住了马车,哆哆嗦嗦的说道:“太太,老太太,有人,有人要杀我们!”

明玉手脚冰凉,伸手去摸身边的包袱,第一次去抓包袱却从手里掉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已经是满手的冷汗,车外面混乱成一团,她努力镇定了下心神,使劲掐了自己的虎口。马车还没出天水,又有着明显的侯府标记,除了鞑子,她想不出还有第二种人来袭击他们。

“快解开拴住马的缰绳!”明玉吩咐道,她怕等会马受了惊,带着马车到处乱跑,那样出事只会更惨。

几个仆妇听到明玉说话,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手忙脚乱的解开了缰绳。

只要没有马,鞑子即便抢了马车也没有用,带不走他们。只是,不知道司马宏来不来的及过来。一定要赶过来,明玉祈祷着,手也不那么哆嗦了,你再过不来,你老娘,老婆外加孩子要被敌人一锅端了!

苗氏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混乱不堪的日子,她仓皇的出逃,周围都是哭泣着闹哄哄逃散的人。可那时她失去了丈夫,打击太大,悲痛下丧失了神智,忘掉了怕,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真切体会到了那个时候她所没体会到的恐惧,是现在她心中唯一的感受。

“怎么办?”苗氏看了眼外面,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五六个挥着圆刀的大汉正往她们这里赶,而其中两个,已经同管事交上手了,新采买的管事,显然不是这些训练有素的凶汉们的对手。

混乱中,明玉听到了一声命喝,声音略微有些低沉,“抓司马宏的女人!”

这时,马车突然一沉,一个大汉砍倒了管事,跳上了马车,马立刻受了惊,两匹马嘶鸣了一声,跑远了。护着马车的仆妇不要命的哭喊叫了起来,谭嬷嬷和魏嬷嬷扯住了大汉的两条腿,被那人一脚一个踹到了一边,然而等他狞笑着掀起车帘,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形,狰狞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宽大结实的马车里只坐了两个人,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和一个老太太,这两个人搁平常他是不放在眼里的,用一只手就能弄死她们,可如今他却不敢再前进一步了,只能保持着那个可笑的姿势立在马车车头处。

那个大肚子的漂亮孕妇挡在了老太太前头,跪坐在马车上,眼神冷厉的盯着他,手里的一个机关精巧细致,机关上尖利的箭头对准了他的心口。

他认得那个东西,是汉人的一种武器,叫弩,在战场上曾大展神威。这个女人手里这个,明显是一张十分精巧的小弩,虽然射程不够远,可精准度奇高,威力也大,他若敢动,那女人手里的弩箭就会射穿他的胸膛。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