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靠在软枕上的老狐狸,张小文头迅速低下,连一向行不好的礼都做的标准得让她自个儿都禁不住想鼓掌。

“丫头,知道朕找你来做什么吗?”沉默良久,在张小文觉得自己都快窒息的时候,上座的人终于开口了。

屋里只有三个人,除了她和皇帝,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她家婆婆。

诧异于德妃的出现,张小文迅速回神,专心对付老狐狸。

“傲文不知,还请阿玛明示。”汗,知道也不能説,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某只兔子如是想。

不管那烫手山药传不传给十四,她都觉得自己這回凶多吉少。倒霉,当真是倒霉!她這些年乖巧得很,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啊。

“呵呵,你知道。正如你知道朕为什么立胤礽为太子。”正自我反省着,皇帝的声音突然又从上方飘了下来。

胸口一颤,果然逃不掉。

眨巴着眼睛,她跪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皇上对皇后一网情深,立了最心爱女人的儿子为大清的储君。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没空顾及自家婆婆的感受,一心保命的张小文不假思索道。

龙塌上的人有些嘲讽地一笑,“丫头啊,明知在朕面前无所遁形,何必多此一举呢。”

闻言,张小文脸色顿时一变。戏做不下去了,当真這辈子是被這老狐狸玩弄于鼓掌了。

“你知道是为什么……甚至……还为此……怨过朕!”老狐狸闭着眼睛有些飘渺的説。

抬起头,望着老狐狸那双突然睁开的、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睛,她想自己实在是不用顾及什么了。因为,她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想着,她苦笑一声,“是!傲文知道!皇上为了您這大清的江山,不惜牺牲了……您的儿子。”

“呵呵——丫头啊,這才是你。”古怪的一笑,他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她説。

忽略掉那让她不舒服的诡异的笑,她硬着头皮接着説,“太子哥哥只是您实验的小白鼠而已,您从未想过将江山给他。您给您的儿子们创造了登上舞台的机会,那个机会就是——”

闭了闭眼,她有些愤慨的开口:“太子只是个骄纵任性的贵公子,人人均可取而代之,仅此而已!”事到如今,她索性摊开了説,這口气憋在心里多少年了。

“説得好!”鼓掌一笑,老狐狸眼神灼灼地看着有些倔强的张小文。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傲文説的对吗?”

“——对!”有些疲惫的靠在榻上,他慢慢闭上了眼。

装傻充愣這么多年,她只想平安的生活,简单地处事。只是,不管她怎样伪装,怎样置身事外,老狐狸依旧能撩拨她,甚至于拆穿她。

当真是挫败啊!

“你——怨朕吗?”有些苍凉地口吻。

微微一愣,“怨!你打过我,还曾想……利用我。”她有些委屈的开口。

“打你,哼,你也该打!”有些忿忿地怒斥一声。

张小文不由一个机灵,這狐狸都要挂的人了,脾气还這么大,真是不讨喜。

正腹诽着,老狐狸歇了口气,接着道,“胤礽对你与一般人不同,朕曾想过把你给他,也算是对他的补偿,却不想……你却招惹了那么多……”

一滴汗!

“朕的儿子们這辈子最爱两样东西,”有些无奈地一笑,“一样是朕的這把椅子,另一样——”眼眸猛地一凝,皇帝有些混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她,“就是你!”

又一滴汗悄悄滑落。

来了,她就知道跑不了。

“你与江山只得其一,朕的儿子们……朕那个傻儿子……若早知你扰乱了朕的整盘棋,朕当初绝不会允你踏入宫廷一步!”

偶也不愿意!她心里大叫。呃,有点心虚,要是不进来,哪见得着十四啊。郁闷!

有些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她不由颓废起来。老狐狸家的事她压根没兴趣,要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被十四那小子迷了心,她早溜了。

“老四冷面冷心,不想却也被你迷了心。”這自我厌恶着,却不想平地又起一声雷。

嘎?张大嘴巴,某只兔子霍地抬起生锈的脑袋,惊骇莫名的望着床榻上的老狐狸。

“不信吗?朕也不想信。”摇了摇头,老狐狸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接着摧残她的神经:“朕走后,老四定会开杀戒,朕的儿子们啊……朕着实放心不下。”

点了点头,她表示同意。

所以你就赶紧给你家儿子安排后事吧,呃,错了,是赶紧给他们找出路吧。

“朕把你给老四如何?”露齿一笑,老狐狸突然打着商量道。

好似吞了苍蝇一般,笨兔子愣愣看着老狐狸,不假思索的喊道:“不要!”

看老狐狸面色不愉,她赶忙接着説:“傲文是十四的福晋,哪能乱送人呢。”丫的,快升天了,你也不消停,还想耍着她玩。説這么一堆,不就是让她带着十四跑路,离你家老四远点儿吗,你不説她也知道,她這么聪明的脑袋,啥不知道。

“朕的儿子们与你交情匪浅,你帮着劝劝老四,岂不皆大欢喜。”看似很合逻辑的话,差点没把张小文气得吐血。

直接説她是花蝴蝶不就得了,干嘛拐着弯儿説這么多。再説,他亲自挑的接班人能听女人的?

嘴巴一抽,张小文的脑袋重重磕在了地上:“阿玛,傲文誓与十四共存亡!”

這下,你满意了吧。放心,她是不会丢下你家儿子独自跑路的,老狐狸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汗!

“呵呵呵呵——”愉悦地大笑一声,老狐狸望着张小文的眼里突然厉光一闪:“既然不要——那朕也不必费心了。”

闻言,张小文不由松了口气。

看准时候,皇帝唇角邪恶地一掀:“你,就为朕——殉葬吧!”

什么!兔子只觉两耳一阵轰鸣,這,這只狐狸又在开什么玩笑。

茫然地看着她家婆婆悲戚戚地冲着她抹眼泪儿,笨兔子锈在一起的脑袋宛若又填了一大桶糨糊。

殉、葬?!

开玩笑吧!

——————————————————————————

殉葬,自然是在开玩笑。

十四同志手握重兵,她要是真殉葬了,那小子江山美人两头空,一个不痛快,兵临城下,估计老狐狸连眼都不放心闭上。

只是,抹着眼角的泪,张小文气冲冲想,耍她那么好玩吗,亏他升天了,她哭得差点背过气去,那只狐狸竟那么对她。

老狐狸這辈子,狐狸了一辈子,到头来还不是两眼一闭,登了极乐。唉,想着,她不由想念起十四同志。人生也就那么几十年,她还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快乐的生活才是正道啊。

一个人靠着墙躲在角落里,她没有看最后一幕那针锋相对的场面。争了這么多年,那些狐狸们铁定不服。只是,如今已经无力回天。原本,千里之外的十四同志还是他们那国的救命稻草,可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老四那只耐心狐已经传十四回京奔丧了,还雷厉风行的夺了他的兵权。有她這个人质在,十四绝对会乖乖交权。

即使不愿意承认,她知道她的出现还是影响了他的一生。唉!

不知道为什么,她家婆婆和李德全把她藏在一间密室里,连无忌的面都不让见。

透过暗缝儿,看着那个替身,她心里一阵不痛快。

這些人当真是有才啊,居然找了个一摸一样的,不过,别是带着面具吧。最可恶的是连説话的声音都神似,还随身带着香包模仿她的体香,气炸了!

嘴巴一抽,十四要是敢认错人她非宰了他不可。

满朝遍布白色孝服,往日的红黄主色淹没在一片白黑中。新皇帝已于他家狐狸老爹驾崩七日之后登机了。天地已改,现在已是雍正王朝,她知道,属于老狐狸的那个时代……结束了。

説不上是什么滋味儿,老狐狸的离去既在意料之中,也是她潜意识极力排斥的。尽管他经常欺负她,可不可否认,他对她却比对任何人都宠溺。

她不是木头,在這样的日子里,在她难受的时候,她突然很想念十四。

终于——

老狐狸升天一个多月后,她家婆婆告诉她十四回来了。

只是——

那个暴脾气,果然是和老四不对盘。为啥她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优秀品格一点没传染他呢。得,他也不用回家了,她记得他直接被押到了景陵。从她婆婆那里,她知道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那条暴龙,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唉!

她家婆婆心疼儿子,再加上老公归天,早已哭成了泪人儿。虽然不明白她关着自己的用意,可她知道她婆婆的日子——也不多了。

眼神黯了黯,她压下心里的那丝痛,小心地安抚着她。

很快她就知道那个替身的作用了,因为她知道那个“她”被软禁了,还连带着她家无忌。

唉,皇家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一转眼,快过年了。

她家婆婆想见小儿子,可老四這只冷面狐却不允。

看她家婆婆失魂落魄的模样,张小文心里一阵难受,记忆中好像到死她都没能见上胤祯。想着,她不由越发颓废。

看她闷闷不乐,她家婆婆向她保证一定会护好无忌。知道德妃误会了,她也不点破,正好可以转移下她的注意,让她老人家不那么伤心。至于,她家儿子无忌,她倒是不担心。那小子很精,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不过,那个替身没问题吧,别介被她家恶魔儿子揭穿了。汗,应该不会吧,她想,凭那小子那个小脑瓜儿。

很快,她就没有力气担心别的了,因为……她家婆婆病倒了。

躲在德妃殿里的暗室里,她趁没人的时候出来陪她説话儿。有人在外面看着,她很安全。自从老狐狸归天后,李德全就到荣升为太后的德妃這里伺候。虽然老四那只狐狸不愿意,可他妈的话他还是要听滴!

可是,這个与十四有最深亲缘的人依旧挡不住岁月的齿轮。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

仁寿皇太后乌雅氏逝世。直到闭眼那刻,她也没有见到十四。

透过暗缝,看着她家婆婆眼角的泪,张小文不禁埋怨起老四那只冷面狐。

十四没能见上老狐狸最后一面,又没能见他妈最后一面。他的一切都没了,他的世界就這么变了,不知道那条暴龙……

头痛的揉了揉眉心,她突然不想再去想他会怎样。面对他,她知道她始终做不到绝情。

一个人发疯般冲进了殿内,她知道他来了。

看着他发疯般的模样,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蹲在地上,她眼里的泪不由滂沱而出。

她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了吧。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依旧狠心地离他而去。這是不是就是咫尺天涯,想着她不由失声笑了出来。

就這样,又是哭又是笑,她觉得自己或许都有些神经质了。

正哭得伤心,“咯吱”一声。

黑暗中那道亮光刺得她眼生疼。

抬起头,只见暗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

抹去眼角的泪,趁十四昏倒的当儿,她沉默地跟李德全走了出去。

尽管已没有老狐狸在世时的风光,但他在宫中的势力依然不可小觑。将易了容的她送出去并非难事。

宫门外,夕阳下,那张与老康一样狐狸的脸此时写满了沧桑:“您……走好!等风头过了,和十四爷……走吧!”

“……你呢?”尽管他和老狐狸一样可恶,总是欺负他,可這次……她始终是要感谢他。

“奴才做了最后一件事……自会追随先帝爷去!”抹了抹泪,他笑看着她。

闭了闭眼,她知道他心意已决。压下心里那丝酸涩,她睁开眼,笑吟吟道:“保重!”

抬头看了眼血一般刺眼的晚霞映照之下的紫禁城,她头也不回的翻上了马背。

飞驰在风中,发辫飘扬中,她知道,她的生活……从此与這里……再无牵联了!

第二年的七月,她便知道李德全所説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雍正二年七月,恂郡王允禵的嫡福晋完颜氏卒于汤山。那个“她”死在了去探望十四的路上。真是造孽啊,不管真死假死,她都觉得心里一阵难受。那个“她”何其无辜!

躲在树上,她默不作声地哭着。浓密的枝叶是个天然的屏障,将她隔绝在众人的视线外。

看着悲痛欲绝的他,一瞬间她真想跳下去告诉他她还活着。可是,咬了咬牙,她知道有人在暗中看着他,就让他真当她死了吧,這样才能骗过他们,這样他们一家后半生才能安宁自在。

望着发狂地与那些侍卫争抢“她”骨灰的他,泪再次恣意下来。

那天,他狂哭了整晚,嘶吼了一宿,而她,躲在树上陪着哭了一晚。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晚他的恐惧、绝望与伤心!

望着天空露出的鱼肚白,她揉了揉哭肿的眼想,這应该够了吧。這回没人再信——她还活着。

无力的瘫坐在树上,她掏出脖颈里那块温玉,轻轻亲吻着。或许這一生她负了很多人,亏欠了很多人,可最后,她知道,她是不会负他的!

眼角余光瞄见远处的暗哨撤了,她舒了口气,随即飞身一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朝阳中。

一身黑衣,带走了一地相思,也带走了那缕——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