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市中院第二次开庭。

“《补充现场勘验笔录》表明,‘刹车踏板’和‘油门踏板’也附有足迹遗留的泥土。”

检控官话音刚落,叶知秋当即拍案而起,朗声道:“这么重要的证据,第一次庭审的时候检控方为什么不提供?!检控方恣意创造证据,分明就没有证据!”

“辩护律师,注意法庭秩序。”审判长敲了敲法槌。

安律师轻叹一声,沉声让叶知秋坐下,叶知秋自觉失态,这才坐了下来。

这时,武南松又道:“请检控官出示驻所检察官拍的照片!”

检控官道:“当时的照片找不到了。”

叶知秋冷笑一声,道:“我记得检控官第一次开庭的时候分明说当时没有拍照片。”叶知秋转对法官席,道:“请法庭查阅第一次庭审笔录。”

“我还有证据!”武南松道,众人再度看向武南松。只见武南松解开上衣,从裤子里扯出一件血迹斑斑的衣服,道:“这是我当时穿在身上被他们打烂的衣服!”

审判长微微一怔,他实在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武南松身上竟还藏着血衣,审判长让法警收起血衣,并称不要再纠缠这些问题了。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武南松歇斯底里地喊着,“我是被严刑逼供的!”

审判长亦扬声道:“你说你没有杀人,你拿出证据来!”

这时,叶知秋幽幽道:“审判长,证明被告人有罪是检控方的责任,被告人没有义务证明自己无罪——这是基本的法理。”

审判长一时语塞,安律师禁不住瞪了叶知秋一眼。

“请被告人做最后陈述。”

武南松缓缓道:“你们想让我陈述什么?陈述我犯罪的经过?我是无辜的,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的口供,都是我编的。我也是个警察,我一直为我的职业骄傲,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守护正义、维护法律的职业!可是,我的同行们对我做了什么?他们把我吊在铁门上,用高压电警棍一个一个电我的脚趾和手指!整整二十天,我基本没有睡过觉,跪在地上回答问题就是我最好的休息……

我武南松一直以为自己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可是……我的骨头没有我想象的硬!

我开始供述‘杀人的罪行’,我顺着他们想的说,我也是个警察,他们想要什么,我多少知道。可是,杀人的‘七七’手枪没有找到,我只好随便想了个地方告诉他们,他们就押着我去找,那只是编的,哪里找得到?他们又把我吊起来打了一顿,让我老实交代。我只好又想了个地方,他们又押着我去找,找不到他们又打我。如此反复几次,我终于受不了,我告诉他们,这是我的诡计,其实那把枪已经被我拆散,扔了。他们问我扔到哪里去了,我说扔海里了,这样他们就不必麻烦去找枪了。

他们得了这些,缓了我几天,我恨自己撑不住,我就写了控告书,交给驻所检察官方中成,方中成当着大家的面给我拍了四张照片。

我以为,我和玲玲一直很恩爱,没想到……我和智辉是一个学员队的,在警校就是好朋友,智辉和玲玲是同乡,我还是通过智辉认识玲玲的。他们的事,我不知道……

我没有杀人,我是清白的!”

数日后,审判长到看守所向武南松宣判,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武南松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随后,审判长对武南松道:“那个枪,你是真扔海里了么?你现在把枪交出来,我改判你死缓——好歹把命保住。”

武南松缓缓接过判决书,道:“我是清白的,我没有杀人。我相信,是冤案总会查清的,只要天地还有公理。即使我活着看不到冤案昭雪,死后天地也会还我一个公道!”武南松沉默良久,抬头道:“小磊还小,玲玲死了,我又不能再照顾他了,我死之前,想把肾脏卖掉,把钱留给小磊,也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为小磊做的最后一件事。本来,我想把眼角膜也卖掉,但我还要留这双眼睛,在阴间看着我的冤案澄清!”

武南松上诉。

安律师表示不再代理二审,叶知秋不解,与安律师争执,末了,安律师道:“我们的能力,我们的影响力,只能把案子办到这个程度。换一个律师,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不要误了人家。我们只是律师。”

后来,华筠主动表示愿意做武南松二审的辩护律师。

二审的主审法官,省高院的雷天清嫉恶如仇,号称“活雷公”、“雷阎王”,他手上判的案子,能判五年的绝不判三年。雷天清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那时是西政最传奇的时代。雷天清不但是个有丰富实践经验的法官,学术造诣也颇深。

雷天清和华筠,一个嫉恶如仇,一个悲天悯人,学术观点极其不合。两人时不时便在期刊上论战,甚至在学术会议上僵持不下。

这次的主审法官是雷天清,华筠是喜忧参半。

“肃静!法庭上不准鼓掌!”雷天清再次敲响法槌,华筠的辩护意见实在精彩,旁听人员忍不住第二次鼓起掌来。

“不准鼓掌!”雷天清重重敲击法槌,“再鼓掌者以妨碍刑事诉讼论处!”雷天清怒而打断第三次掌声。

然而,华筠出采的辩护依旧无力扭转乾坤。

判决宣告后,武南松苦笑,道:“雷天清,人们说你是‘活雷公’,专惩世间恶人。那我告诉你,这次你错了,你冤枉了我!”武南松仰天狂呼:“天上的雷公啊!你若真的在那里,就给我一个公道!”

雷天清面不改色,他相信他的判断,他相信他没有冤枉好人——罪犯总说自己是无辜的,这种事情雷天清见多了。

却说宣判后,雷天清换了法袍,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就下班了。到法院门口时,忽地风云骤变,但闻震天一声霹雳,众人再看时,法院门口的石狮子已经被劈作两半,雷天清就躺在旁边。

这下,新闻可热闹了,外界纷纷传言武南松奇冤,上天震怒。

此时华筠还未离开福州,听闻雷天清出了事,不禁赶到医院去看,雷天清昏迷不醒,华筠竟目不交睫地守了雷天清一天一夜,众人劝华筠去休息,华筠只是不依。原来,华筠与雷天清学术观点虽不合,但彼此敬重对方的骨气和才华,虽是对手,却也是知己——甚至,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知己。

医生已经让家属准备后事,雷天清的父母哭作一团。华筠怔怔地坐在雷天清床边。

这时,君子兰来了。君子兰和雷天清并不认得,他是通过新闻才知道雷天清出了事,因觉事情蹊跷,才从厦门赶来。

雷天清的父母看看君子兰,其母道:“你是天清的朋友?

君子兰道:“不是。我是警察,也是个法师,雷法官的事很蹊跷,可否让我做个法事?”

雷天清的父母迟疑了一会,还是答应了。

君子兰右掌抵住雷天清的眉心,凝神沉思,而后转对门口,道:“快拿我的东西来。”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门外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纳兰月,一个是阙云月,纳兰月手里拉着个行李箱,纳兰月把行李箱递给君子兰。

君子兰开箱,披道袍,掂符。

君子兰闭目,接连念出一长串咒语,忽而双眼暴睁,精光四射,指间的灵符猛地射向雷天清的额头,乌光一闪,灵符竟不见了。

君子兰见状,微微色变,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法力低微救不了他,要我侄女在,或许还有希望。”

雷天清老母急道:“那你侄女在哪里?!”

君子兰黯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好几天找不到她了。”

雷天清老母道:“天清这是怎么了?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君子兰点点头。

华筠突然把君子兰拨到一边,跪到雷天清床边,拉住雷天清的手,道:“什么上天震怒,什么雷公显神——我不信,我都不信!虽然我觉得你判得不对,但我知道你是凭良心判案的。这世上又那么多的冤案,那么多的不公,为什么上天都看不见,为什么雷公都不显灵?!”

心电图缓缓变成直线。

抢救无效。

华筠失控地扑到雷天清身上,颤抖地抚摸雷天清的脸,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些年形单影只,不是缘分未到,而是我一直不肯承认你就是我要等的那个人,你就是那个让我倾倒、让我折服的人!这世上没有了你,我将永远孤独。我也知道,你没了我,同样孤独。我这就来陪你——”

说罢,华筠一头往墙撞去。

众人阻止不及,华筠当场气绝。

君子兰惊愕地看向华筠,当即往华筠额头抛出一张灵符,随即双臂一团,推出一团气把华筠护住。

“区区凡人,竟敢坏我的好事!”

纳兰月这才看见华筠身后竟站着奚晚亭,奚晚亭手中射出一道白光,君子兰闷哼一声,当即倒地,纳兰月当即飞身跃起,一剑刺向奚晚亭。奚晚亭冷笑一声,掌中聚起一团白光,往纳兰月当胸袭来。纳兰月暗叫不好,忽觉一股温暖浑厚的力量将他拖住,又觉轻风拂面,奚晚亭打来的白光竟被化去了。

奚晚亭怔住,因为她看见了最不可能出现的人——君昙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