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皇帝亲自审问。

皇帝问,“你为何要行刺你兄长?”

贺兰轩手扣脚镣跪在地上,答道,“儿臣认罪。”

他只说这四个字,大殿上,贺兰云,贺兰枫,贺兰州,贺兰雨,及众位朝臣都盯着贺兰轩。

贺兰枫双手凝白,胸口刺痛,却面无异色的站在一旁。

贺兰上舰十分震怒,厉声问道,“逆子,说,春猎行刺可也是你的所为?”

贺兰轩面色沉静,缓缓说道,“是。”

贺兰枫的心,犹如万箭穿心一般,他极力忍着,这个时候他不能再出一点点的差错。

“逆子,你当真是想弑父?”贺兰上舰心口难平,声音沙哑说道。

他从未想到,一向淡泊不争不夺的儿子,竟然会是最心狠手辣的人 。

贺兰轩摇头,“不,儿臣并不想弑父,只想铲平儿臣眼前最大的障碍。”

“你的眼前不是你的父亲,就是你的兄弟,你要铲平的是谁?你的障碍又是谁?”

贺兰上舰眸露失望之色。

贺兰轩仍旧低着头,“父皇也说了我们是兄弟,可是同为皇子,为什么他做得将军,掌得兵权,儿臣就不可以?”

此时,大家恍然大悟,贺兰轩所说的障碍竟原来是瑞王,贺兰枫。

贺兰枫牙关紧咬,响声不断。

众人也只是以为,他是因为愤怒。

贺兰云却脸色大变,“怎么可能?五弟,你与六弟不是交情甚好吗?”

他一心想借此事将贺兰枫也一举扳倒,突然听到贺兰轩这样说,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贺兰轩冷冷一笑,“他抢占我所爱,又处处压制我的才华,我怎能跟他交情甚好,想排除异己,二哥也太着急了吧。即使我想他死,却也绝不会以他为伍,否则,我怎对得起......”

贺兰轩的话,让下面一片哗然。

贺兰上舰眼神一冽的看来贺兰云一眼,贺兰云心中一惊,嘴闭得严实。

而他最后没有说出口的人,人人心知肚明。

靖王爱妻如命,人人尽知。

而当初贺兰枫与贺兰轩之间的恩怨,更是无人不晓,所以,他的话根本没有人怀疑。

“朕真没想到,竟然生了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儿子。传旨,废靖王为庶人,此案不必再审,择日斩首示众,有你做表率,朕看谁还敢肆意妄为。”

贺兰上舰痛心疾首,却又恨毒了这个儿子。

“父皇,儿臣有话说。”贺兰枫突然走出去跪倒在地。

贺兰轩心中大惊,双手抠地,指甲流血竟都不自知。

他在心里呐喊,六弟,你千万别糊涂,你若是保我,死的就不只是我而是我们。

贺兰云看着贺兰枫跪下,心中顿时一喜。

贺兰上舰眼眸低垂看着贺兰枫,“说。”

“人死只是一刹那间,也许当时会警醒他人,但是日子久了,人们就会渐渐淡忘。若想真的警醒世人,最好的办法不是处死,而是生不如死,让他永远在人们的视线中存在。”

贺兰枫沉声说道,语气平缓。

贺兰上舰心头一动,“那依你之见?”

“蜀南有地名沙漏,中年酷暑潮湿,紧邻沙漠,方圆百里寸草不生,饮水如金,被人们称为人间地狱。如是发配至此,该当可以警醒世人,以儆效尤。”

贺兰枫缓缓说道。

贺兰云心中一顿,没想到贺兰枫竟然对贺兰轩如此狠心。

他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错了,他们并没有任何关系?

贺兰上舰想了一会,目光厉色的看着贺兰枫。

“此法的确比死还痛苦,老五,你看老六的想法可好?”贺兰上舰竟然问起贺兰轩。

别人惊诧之余,贺兰枫与贺兰轩却心知肚明,他这是在做最后的试探。

若贺兰轩与贺兰枫真是一伙的,贺兰枫做到如此绝情,他会反咬一口吧。

却见贺兰轩冷冷一笑,“败者为寇,儿臣无话可说。”

贺兰上舰目光一敛,沉声说道,“朕就不让你死,朕让你活着,在那酷暑之地生不如死,自生自灭。”

贺兰轩叩头,“谢皇上恩典,请皇上明鉴,淑妃娘娘与蕙兰对于这一切都一无所知,还请皇上开恩。”

贺兰上舰眉头一挑,“身为母亲,教养无方,她是无法自保了。至于楚蕙兰,你放心,你活着她便活着,你死了,她便死。”

贺兰轩知道在说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了,默默叩头泪水没入地砖之中。

“老六你起来吧。”贺兰上舰说道。

“父皇,蜀南万里之遥,难保一路上会发生不测,还请父皇下道旨意,不要让他死在外力之下。”贺兰枫没有起身,继续说道。

贺兰上舰点头,“传朕旨意,若是谁敢乘机对贺兰轩动手,朕必定一查到底,斩立决。”

此时,贺兰枫终于慢慢起身,他的眼睛深深看了贺兰轩一眼。

他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当日皇帝又连续下了两道圣旨,淑妃打入冷宫;楚蕙兰贬为庶人,囚禁靖王府,府中下人尽数遣散。

淑妃哭喊连天,求见皇上,皇上不准。

后,又求皇上见贺兰轩一面。

皇上恩准!

冷宫

铁链脚镣的声音自很远便传进来,贺兰轩慢慢的走进冷宫,走进那所破旧的房子。

淑妃一身素妆,未施脂粉,头无点金。

看到贺兰轩进来,她极其平静,只是看着他,看着他。

在淑妃的面前 缓缓跪下,“母妃。”贺兰轩沙哑着声音。

“你的母妃是娆妃,从来都不是我。”淑妃突然说道。

贺兰轩响头着地,“母妃多年的养育之恩,儿臣永世不忘,今生,无法报答,来世定加倍相报。”

淑妃垂下眼睛看着自己养育了二十几年的儿子,“我一生无子,只有一个你女儿,却也留不住。养育别人的儿子到头来,只害了自己。”

她轻轻的笑了,“来世?那是谁也未可知的事情,即便真的有,我也不想再要你的报答,二十几年的母子之情,就此断了吧。”

“母妃,在这世上你在我的心里,没有人可以替代。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贺兰轩满心痛苦,为了他的弟弟,他辜负了养育自己二十年的母亲,辜负了他此生挚爱,但是,他别无他法,只能这么做。

淑妃此刻满心荒凉,“我懂,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

“母妃,你好好活着,终有一天我会回来的。到时候,今日荣辱儿子都会替您讨回来。”

贺兰轩终于落下眼泪。

他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却不敢请求淑妃的原谅。

淑妃轻笑着,“冷宫就是埋藏灵魂的地方,今日我进来了,便没有想过再出去。你我一世母子之情,我不求你回报,只求从此毫无瓜葛。”

“母妃。”贺兰轩情急抬头看着一夜间鬓角生白发,苍老了十岁的淑妃。

她深深的凝着他,没想过他日他能有所作为,成为帝王,只求他平安富贵,成为她余生的依靠。

她缓缓抬起白皙的玉手,重重的打了下去,随后别过头,“你走吧。”淑妃不在看他。

脸上顿生五指红印,火辣辣的疼,却也令他胀痛的心得到了一丝缓解。

这般的亲昵教训,只怕从此后再也没有了。

自被关押以来,他从未有一刻,这么想活下去。

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贺兰轩起身。

将要走出门的那一刻淑妃突然开口,“儿子,一定要活下去。”

泪水瞬间再次夺眶而出,却不在冰冷,温温暖暖的渗入他的心怀。

“嗯。”这一个字,用尽了他半生的力气。

双手紧握,他缓缓的走出去。

北冥有个地方叫做沙漏,蜀南与沙丘大沙漠相交接之地,终年酷热潮湿无比。

这里的居民几乎都是别国逃逸过来无处可去的人,平均寿命三十岁。

在北冥凡是犯了罪被发配沙漏的人,几乎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贺兰轩以残杀手足,蓄意弑君篡位被发配到了沙漏,不允许任何人同行。这个判决对于贺兰轩来说比死刑还要痛苦,他一生最是淡泊,不求名利,只为了楚蕙兰与贺兰枫努力去做每件事。

如今,他一无所有,孤身一人前往那死亡之地。

凌清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当时震惊无比,傻傻的愣在原地,任凭钟灵如何喊叫,她都毫无感觉。

早已哭的干涸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再次夺眶而出,眼睛涩疼无比。

“主子,您别这样,求您了,说句话吧。”钟灵吓得哭出声来,她何曾见过主子这样的模样。

“备车。”良久,她才说出这两个字。

由于是被发配,与贺兰轩通行的还有大批的侍卫,只是这一次不是保护,而是看守。

皇上有令,一路南去,只许他步行,不许坐车,不许坐船,总之就是要靠他的双脚一路走到万里之远的沙漏。

凌清然一路走着,一路上听着。

听说,当时瑞王负责嘉怡王的安全,而靖王却不知从哪里得到的路线图,突然带人杀出,欲杀赶回封地搬兵的贺兰州。

瑞王骁勇,靖王根本不是对手,最后生死一搏,将瑞王刺伤,却也被瑞王所获。

大殿上,皇帝欲杀靖王,瑞王提议生不如死,遂发配酷暑沙漏。

那个被人们成为人间地狱的地方,从此后就是贺兰轩的归宿。

远远的看着靖王府,封条依旧,防卫依旧。

她缓缓跪倒在地, 钟灵上前就要扶起她,她抬手阻止了,轻声说道,“是我欠了姐姐万死难恕!”

昔日的靖王如今的阶下囚,帝都今日阴云密布,仿佛连老天也变得犹豫。

帝都外的山峰上,隐隐站着一个身影,薄雾披身,亦真亦幻。

贺兰枫远远的看着贺兰轩走出帝都,一步步的朝万里之遥的地狱走去。

刚毅的脸孔上,冰冷的泪水缓缓滑过。

五哥,你为了我背上了所有,赌上了性命。

而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沙漏酷暑,但是终究保住了你的命。

我发誓,终有一天我会救你回来的。

突然,一匹骏马闯入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