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马书记突然对文联、作协和文化馆的事情表现得异常关心。他多次指示财政部门要大力支持这三个部门的工作，要从时间、金钱、车辆等各个方面向这几个部门倾斜。他说：西城是一个有着浓厚文化底蕴的地方，久远的历史沉淀和浓厚的文化氛围使得这个古老的地方不断散发着耀眼的光辉。我们要在西城形成一种浓厚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氛围，不要像南方的某些城镇一样，人们最后除了能认识钞票上的数字以外就两眼墨黑，我们要把西城建设成为文化名城、经济名城、旅游名城。要让西城的子孙后代为我们今天的努力而自豪、骄傲和荣光。
在马书记讲话精神的指引下，西城破天荒地举办了书法大赛、征文大赛、演讲大赛等三项大赛，而在这次大赛当中，晨露儿一下子捧回了书画大赛和征文大赛的两项桂冠，西城市党的喉舌《西城日报》还开出了专版对此事作了报道。晨露儿就像一颗耀眼的明星一样一下子闪耀得让路人睁不开眼睛。
当雷明钦兴奋地揣着报纸跳到晨露儿的面前时晨露儿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好像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外星人的身上。
“我真替你高兴呀，每天一走到街上，一迈进县委大院，一走到市委，所有的人都在赞颂和呼唤着同一个名字——晨露儿，你想想，我是多么自豪？我的腰板不由得就挺直了。我会直白地告诉他们：那是我的妻子！我生命的另一半。你想想，他们不定会艳羡成什么样子？”
“我觉得你这个人简直是无聊透了。我堂堂一个中国书法协会的会员、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在这个弹丸之地得个奖算什么事情？看你，屁颠屁颠的样子像捡了元宝似的……”
雷明钦一下子从快乐的颠峰跌倒了冰冷的低谷，所有的激情和得意被这一捧子敲打得七零八落。他将报纸放在露儿的手里，无奈地摇了摇头：“那看看自己的照片总可以吧？”
晨露儿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顺手将报纸扔进了垃圾桶里：“小儿科的游戏”。
雷明钦不再说话，因为露儿就要生产，他不想让她心情不好，这个时候她晨露儿就是他雷明钦的上帝、神仙、心肝宝贝，他捧在手里哄着、供着都还来不急，更何况说让她生气？
“听说县委要把你们几位多产作家的作品拿去参加明年“五个一”工程的评选呢。”
晨露儿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么他的作品肯定是行的，他的字里行间都渗透着忧国忧民、爱国爱民的意识，他所有的激情都是为两个词语而萌发：祖国、爱情！”
想到这两个词，晨露儿的眼泪突然就在眼里打起了转转，像水珠滴在了玻璃上，晃悠悠的，让人怜惜。
“你是为此而激动了？还是被政府的行为感动了？”
晨露儿一下子被拉回到了现实里，她一下子不相信了这个世界，不相信了这个事实：“难道会有这样的事情？云朵为出书奋斗了多少年都有没有成功，怎么县委就突然想到了给这些贫穷的精神富裕者以陷饼？”
“那是因为多少年了西城在‘五个一’的评选当中都是零的。”
“那也并没有影响到书记、县长们的位子呀？”
“难道就不能出一两个关心文化的领导？”
晨露儿没有言语，半晌之后才说：“我看这次机会还是给俊儿和云朵吧，他们实在是不易……
雷明钦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铁青色，他不能容忍晨露儿心里还有杰俊儿的影子，这是对他男人尊严的一种亵渎！是对他爱情生活的一种否定，是对他自尊心的一种挑战！他想发作，想狠狠地发作。冥冥当中他觉得那个杰俊儿一直都潜藏在露儿的内心深处，一到关键的时候他就会跳将出来霸占自己的家园，而将自己抛向九霄云外，他想把他挖出来碎尸万段，把他的精灵焚烧，让他永远无处着陆！
但是……露儿是要生产的人了，评不评奖是另外一回事，而她腹中的孩子是大事，所以他必须忍耐、必须克制、必须表现得绅士而有风度，所以他尽量语气平缓地说：“可能你们都会有机会的。”
晨露儿不再说话。尽管她觉得天上不会有掉馅饼的好事，但她还是忍不住在雷明钦刚刚离开之后就亲自跑到馆里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俊儿和云朵。
此时，云朵正腹疼得哭爹喊娘。露儿进门的时候俊儿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云朵的身旁，傻楞楞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就那样痴呆呆地看着云朵在**挣扎。
“怕是要生了。”露儿说了一句。
俊儿楞了一下说：“嗯？”
“快叫车！”
俊儿这才如梦初醒地跛着脚朝外奔去。
晨露儿自从结婚之后再没有走进过云朵和俊儿的房间，她怕自己的心儿会流泪，她尽量逃避着现实中的一切过着精神游离的日子。今天当她站在云朵的房中时，她觉得这里根本就不是一个家，仍是单身女人居住的地方。这让她的心里又升起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情绪！这种情绪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以前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越来越牢固地占领了她的心灵，使她甚至想做出一项大胆而庄严的决定！
车来了。俊儿和露儿把云朵弄到了医院。
当医生一再强求要俊儿陪着云朵生产时，俊儿的脸上表现出了从来未有过的难色。但他还是勇敢地走进了产房，但是当他看见另外两张产**还躺着两位产妇时他显出了难为情的样子，特别是当医生扯掉云朵的裤子让她下身**裸地躺在产**时，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像极了一个十八岁男孩的样子！
“自己的媳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摁住这儿！”医生指挥杰俊儿的态度完全像老师教训一个八岁的学童。
俊儿迟疑了一下，但他还是把自己的手摁在了云朵滚圆的肚皮上。
这一切都没有逃得出露儿的眼睛！露儿知道一对真正夫妻之间的表现是一个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的。他们默契、协调，一举一动都会显得很自然。但是，俊儿对云朵的做法好像完全是一个陌生男人对陌生女人的做派。
云朵的惨叫声把露儿拉回到了现实。她没有时间想得更多，因为云朵正在做着一场殊死的搏斗。
云朵正在她的爱情路上奔跑。她在完善她的爱，体会她的爱，同时也在为她的爱奋斗着、挣扎着、搏击着！孩子！你的眼睛、头发、身体，你身上的每一根毛发，你那鲜红的血液，你那智慧的大脑和永远不变的精神都是用父亲和母亲的爱交织的、组合的、升华的！当你来到人世时你一定要明白，你身体流动的是爱，你身体支撑的是爱、你怀里揣着的那颗“砰砰”直跳的灼热的、滚烫的、火热的心是母亲的爱！孩子，当你出生的时候母亲的爱就诞生了，活脱脱地展现在母亲的面前！那份爱会支持母亲一直朝前走，走啊，走啊，走向生命的终极、生活的终极、世界的终极！但是，现在你的诞生却是艰难的，爱本身就是幸福和痛苦的矛盾体。没有痛苦那就不叫爱，越痛苦就越甜蜜！孩子，痛苦又有什么关系？与爱比较起来，与你比较起来再大的痛苦都是实现爱的必由之路，母亲知道，所以母亲一定会跨越重重，战胜重重，奔向你、拥抱你、亲吻你，与你一起实现飞跃！
云朵女儿开始“哇哇”大哭的时候俊儿的脑门上开始出现了豆大的汗珠，这些汗珠在云朵生产的整个过程当中却是一颗都不曾有过的。
云朵虚弱地说你快歇着吧，不要站立太久了，当心你的腿。又对露儿说了感谢的话。
“你是孕妇不宜站太久，五个小时了，你快歇着！”医生也对露儿说。
俊儿一把抓住了露儿，两人互相搀扶着坐到了里间的休息室。俊儿的手一直都没有拿下来，他紧紧地抓着露儿，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靠着她，像孩子依偎着母亲。
晨露儿感觉有一团火在向她逼近，这团火焰如此熊熊地燃烧着，使她又有了一种灼热的想要升腾的感觉！这是自她怀孕以后从来没有的感觉，她以为她都已经完全忘却了什么叫做激动、冲击、感动，已经完全忘却了心动、心跳、心乱。然而，当杰俊儿抓住她、靠近她的时候这种感觉又强烈地向她袭来了，她不由得也紧紧地抓住了俊儿的手。
这时候俊儿却泪流满面了，云朵五个小时的奋斗、挣扎和拼命之后他对露儿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一想到你生产时也会这么痛苦，我的心绞疼得都快要烂掉了。”
只这一句话晨露儿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更紧地抓住了杰俊儿的手：“你老实说你和云朵……”
“良子她爸！良子她爸！”护士的喊叫声打断了露儿的问话。
俊儿和露儿相互对视了一下，不知护士在叫谁，环顾四周，休息室里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叫你呢！你的女儿叫良子。”
俊儿应了声下。
“你不知道？”护士问。
“是……可能……我……知道……”俊儿终于说。
“赶紧拿去药！”护士将医生开的药方递给了俊儿。
俊儿出门之后露儿问云朵：“怎么给孩子起名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通知他？”
云朵楞了一下，假装虚弱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露儿的手机响了，见是雷明钦的电话她劈头就说：“我肚子疼，来医院检查，你来接我吧。”不等对方会话，也没和云朵打声招呼晨露儿就独自出了医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