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晨露儿的心中成了一片惊涛拍岸的大海。海水在剧烈地翻卷着、波动着、咆哮着,将心扉重重地撞击。那海的边缘,乌云也在翻滚,也在狂舞、也在剧烈地滚动。风儿吹起了,早已不是微风、和风、煦风,那风猛烈着、狂啸着,连同那波涛、那乌云一起朝着最脆弱的地方扑来,使那片心海也随之颤抖、颤抖,剧烈地颤抖以致心海的主人无力承受。

许久之后,心海上又下起了雨,是狂风巨浪过后一场温柔的雨,那雨下着、下着,又荡起了心的尘埃,恢复了心的原本。她厌倦惊涛骇浪,却恰恰身处其中,她渴望温情之雨,却往往只能回忆。

她便这样迟疑了,彷徨了,甚至慢慢地生出一种对自身的谴责来。她分明地感觉到那是来自大海深处的那份良知。这份良知慢慢地换化了,换化出了自身的一种内疚来,这种情感在惊涛过后温雨之时变得愈来愈清晰了,慢慢地,它开始撞击着她的心门,使她不得不做出一项让雷明钦感激涕零的决定来。

“露儿?真的是你,你终于回家了?”雷明钦感动极了,他手足无措地突然不知道应该将幸福的手置于和地,好久之后又不无担心地说,“你该不会……是来拿东西的吧?”

露儿没有回答,只是告诉雷子说:“待会儿妈妈帮你洗澡。”

雷明钦首先急急地奔进洗漱间,拧开水管试了试,之后,加了凉水。

“今天太阳真好,水都快要沸腾了,我已调好了温度。”

雷子急急地脱了衣进去,雷明钦立即凑到露儿与雷子的面前,笑了:“爸爸妈妈一起帮你好不好?”

雷子笑了,很兴奋、很得意,甚至有几份癫狂,他用小手将水滴往外撩着,用手掌往外推着,溅得露儿和雷明钦的身上开始斑斑驳驳。

晨露儿的眼前立即便有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他同样顽皮、同样兴奋、同样得意、甚至有一种同样的癫狂。

多么可怕的相似!她不明白为什么六年来她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呢?而一旦这种感觉产生又怎么会如此长久地折磨于人呢?

她开始强迫自己回到眼前,回到现实当中来,然而,那种感觉紧紧地围裹着她,纠缠着她,撕扯着她,她欲罢不能。

雷子已将她的衣服弄湿了,紧紧地贴着身子,她突然有了六年前那个春季的感觉。春光、春色、春雨、春情……

雷明钦已将孩子从水中抓了出来,小爪子四下扑腾着,大笑着,胡闹着寻找母亲的保护。

是啊,对于孩子幼小的心灵来说此时他应该是快活的、幸福的,因为她离家已经很久、很久了……

“你帮我拿件睡衣吧。”露儿说。

雷明钦得到圣旨一般地高兴起来,他一路小跑着奔进卧室,飞快地拿了睡衣递到她的面前。

“放那儿吧。”她说着早已卸了妆钻进水里。

她闭上了眼睛,任那雨水静静地浇着自己纷乱的心,任那雨水冲击着自己颤抖的身子,任那雨水涤荡着自己那脆弱的灵魂。

雷明钦看得呆了:天哪!我怎么会将这样的人儿赶出了心门呢,她是天主的造化!她如水的情怀,如光的韵致、如雪的肌肤是连天上的神仙都会为之感动的呀!

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和内心深处的内疚共同使雷明钦向晨露儿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帮你搓搓背吧。”

晨露儿的心楞了一下,另一个声音从心底响了起来:“转过去,我帮你搓背!”

晨露儿的心楞了一下,“你别使坏!”那是她的声音。

“不会的,不会的,哈哈哈……”

于是,她又被痴迷了、感染了、同化了……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可以吗?”雷明钦再次请求。

“那么……好吧。”晨露儿终于说。

雷明钦发现自己的手都开始颤抖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种感觉、这份激动、这份迫不及待是六年内所从未有过的。

当雷明钦的胸膛贴近晨露儿的肌肤时,一股暖流一下子从自己的腹部升起,在胸部弥漫着、充斥着、徘徊着、回荡着。那雨的温柔加深了他的热情,他像一个干渴的农夫在田间突然找到了一条潺潺的小溪一般,迫不及待地冲过去,双手伸进去,拘一把清凉的河水,滋润自己干渴的心灵和燃烧的胸膛!

晨露儿早已忘却了时空,是那场雨在生命中久久不愿离去还是他原本就这样坚强地活在自己心中,他不得而知。她只知道那雨又下着、下着,永不停歇。现在,她突然明白了这些年之所以活得如此坚定原本就是这场雨的原因。如果不是这场雨,晨露儿的人生之路又将从哪里开始?……

雷明钦开始变得有些急迫了,他在雨中大声地喘着气,大口喝着水,大声叫着晨露儿是名字。最后,他终于不能自已一把将晨露儿拉出来,抓起一条毛巾被将她紧紧地包裹着,然后抱起她箭一般冲进卧室。

他把她放在**,轻轻地打开浴巾,一朵出水的芙蓉在他的眼前开放着、红红的、白白的、粉粉的,带着露珠、带着芳香、带着天籁的气息。

露儿,你终于属于我了,这些天来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想你盼你念你,我曾经发过誓的,我会一辈子把你放在我的眼里藏着,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会一辈子把你放在我的掌心里捧着不让你有任何的失落感,我会一辈子把你放进我的心坎里暖着,不让你受任何的风寒。你是值得一个男人永生去爱的女人,但是,我却鬼迷心窍了,你不知道多日来我是多么的内疚吗?我自责的眼泪每晚都将枕头打湿,然后我枕着冰冷的枕头入睡,以便在睡梦里也能将我的自责继续。我原以为我的这份真情不会唤回你的,因为我的做法实在过于卑劣了一些。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大度,如此大量,你挽救了我,挽救了我的爱,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是有真正的爱情存在的,这份爱情包容了所有的牺牲,包容了所有的爱恨情仇,包容了世界上所有可以包容和不可以包容的一切!这就是爱情的力量!这是上苍赐给我的机遇!露儿,我一定会抓住她,牢牢地抓住她,把握生命里每一个精彩的瞬间,珍惜生活中每一份甘甜,重新开始我们之间崭新的爱情。

露儿,就让我们从头再来吧。经过多日的思考和反复的情感折磨,我终于知道什么才是我最想要的东西,什么才是我值得珍惜的东西。你知道吗?每天每天,当我坐在组织部长的位置上听着别人的奉承,听着别人因工作调动、升迁变更、进城返乡等等事情在我面前阿谀、拍马、溜须的时候,我就在想:人类这么多的语言里哪一句才是温暖我的那一句,世上这么多人里面,哪一个才是最让我心动的那一个?

久久的回味之后我才知道是我自己亲手葬送了我的温暖,是我自己自戕了我真挚的爱情。我是有罪的,我是不能得到上苍饶恕的那一个人!

现在,你终于回来了。我心里一直都在想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每天晚上你都会在我的梦中歌唱,每天晚上我都会握着你的照片入眠,这份情感没有经过的人是不会体验得到的。露儿,忘却了吧,把一切都忘却了吧,把今天当作我们的生日,以后每一年的今天,我们都开始我们的爱情,这样每一年我们都会盼望着我们新的爱情诞生,而一旦爱情诞生,我们的一切又都是新生的了,就像那永生不落的太阳,每天都要露出鲜红的笑脸一样,让我们的爱情永远勃发出金色的光辉!

雷明钦知道,他的爱情又回来了,上苍赐予他的一切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于是,他呆呆地、痴痴地、迷迷地、醉醉地欣赏了那朵莲花许久之后,终于以一个成功者的姿态跨上了他的莲花宝座……

第二十六章

马小潘忽然觉得这个套间实在是太大了。空旷、寂寥的让人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落寞感、失意感。他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张异国风情的地毯上,完全没有了县委书记的气韵和风度。他以为,这是他的地方,是他作为一个人还本之后可以栖息、安乐和放松的地方。在这里他可以不必顾及名誉、地位、评价和风度,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甚至他可以扒光了衣服在这儿练练健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其实,他来这里的次数确实很有限,一个星期最多一次。因为他忙,忙,整天地忙。他主要的工作就是开会、视察和讲话,而会议桌和饭桌几乎占据了吨百分之八十的时间。但是他没有办法。当官当到县委书记这一级恐怕就已经开始变得没有办法支配自己的官方行动了。于是,很多的时候,这间屋子是留给晨露儿用来写作的。她最近正在为一部关于人性的长篇全力以赴,而每次回到这里只要看到她伏案的背影他便一下子莫名地松弛下来,浑身的每一根毛发都会懒洋洋地舒缓下来,静候她的爱抚。

他越来越发现这个女人非同一般了,美丽的外形、俊美的字体、兰花般的气韵、水做的温柔,点点滴滴,一举一动中无不渗透着女性的优美和母爱的光辉。这让他这个在政界不断厮杀的人物很快找到了停靠心灵的地方。他对此非常看重,甚至在他的心底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个女人在自己心目中早已替代了自己那位珠光宝气、趾高气扬但却内心空洞的夫人。

然而,此时她却不见了。没有给他流下任何可以找寻的线索。一般来说,她外出的时候都要告知她的去向和回归时间的,这是他的要求和命令。她一直都照办了。但是今天的情况却出现了异常,这使他的内心开始长久的反思:是不是他的管束过于苛刻使她产生了欲飞的念头?

这样想时一种伤心便开始围裹着他:“露儿,请原谅,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呀,谁让我马小潘在西城八十万人口当中就偏偏喜欢上了你呢?

他开始直直地躺在地毯上,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欧式的天花板,心一下子找不着了回家的方向。

这时候钥匙孔转动,晨露儿风一样地飘了进来。

“你干什么去了?也不通知我一声,害得我满世界地找你,电话打不通,手机关机。你是要急死我吗?“马小潘从地毯上一骨碌坐起来,他的语气明显地有几份撒娇。

晨露儿没有言语,径直朝书房走去。她的怀里抱着一摞宣纸,放下之后喝了一杯水才慢慢朝客厅走来。

马小潘以为她是来安慰自己来了,便又故意地生气,谁料露儿却径直坐在了那张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打开电视机开始看电视。

马小潘真的有些温怒了,他原本想说:“你还知不知道我的存在?”一张嘴却成了:“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回答我?”

晨露儿那眼睛看了一眼并没有吭声。好久之后才说:“如果你认为我的每一分钟都应该属于你,那你就错了。”

马小潘的怒气更大了:“你当然应该属于我!”

晨露儿笑了。看了看马小潘许久之后吻了他一下,说:“那我可以离开了。”

马小潘也笑了:“你要离开我就掐死你。”

晨露儿便真的起身离去。

马小潘飞身扑上去掐住她的喉咙,却把他的吻送给了晨露儿。

许久之后晨露儿慢慢地瘫软下来,倒在马小潘的怀里。

马小潘吓得慌了神,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不是就真有那么大的力气,总之,晨露儿死死地闭着眼睛,身体松软得没了半点力气,分明是一具完全失去知觉的尸体。

“露儿,别这样,你醒醒好吗?别吓唬我了,我真的是因为爱你才这样做的,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容忍你背我而去!你醒醒吧,只要你醒过来,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去摘!”马小潘抱着晨露儿失声痛哭起来。

“真的吗?你可不许反悔!”晨露儿突然睁开双眼对马小潘笑着说。

“你个狐狸精,原来你是耍我的!”马小潘笑了,咬着牙狠很亲了晨露儿一口。

“我要你给杰俊儿解决十四万元医药费!否则……”

“否则你就离我而去?”

晨露儿拧着脖子点了点头:“唉!”

“你的胃口真不小,多少老干部因为医药费整天在机关门口排长队,你可倒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十四万!”马小潘学着晨露儿的样子。

“老干部怎么啦?要锯腿吗?生癌了吗?”晨露儿瞥了瞥嘴,“没有一点人道。”说完她便开始不理马小潘。

“五万怎么样?”

“你打发叫花子呢?我晨露儿从来没有求过你!算了,不行拉倒!”晨露儿扭转身子回房去了。

“你不怕我生气,吃醋?”

“你吃的哪一门子醋?他是生癌的人,腿都要锯了,能和你相提并论吗?”

“感情。”

“我并没有强迫你,如果你觉得可以你就做,如果不行你完全可以对我说:NO!没有人逼你的。”晨露儿的语气中明显有着冰冷的成分,而且,她已经抓起毛笔开始练字了。

“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晨露儿一边在纸上写着“曲高和寡”一边听着马小潘下面的内容。

“给我写一张‘终生爱你’的条幅挂于对面的墙上,我就答应你。”

“可以!不过——每天你要在我面前背两遍。”

“当然!”马小潘的脸上绽出了会心的微笑。

晨露儿抓起毛笔一气呵成地写下了“永生爱你”四个字后身体突然没了力气,她无力地整整自己的思绪走进了卫生间。

“对不起,”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对自己的心说,“实在对不起,在权贵面前我表现得是多么下贱和无耻啊!完全是一幅让人作呕的姿态!然而,不这样做他的手术费如何解决?他术后的营养如何解决?我怎么能够实现对云朵的承诺?原谅我吧,请你原谅我!这个社会已经逼迫着人开始不按照自己的意愿生存了,否则,挡在自己面前的永远是一道又一道关口,一座又一座屏障,是永远的痛苦和无奈!

“干什么呢这么久?”马小潘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看看自己。”她对着镜子笑着,同时看着马小潘。

“你应该在我的眼中看自己才对。好吧,转过身来,小妖精,你总能这样勾人魂的。”

“你要再叫我小妖精我就掐死你!”晨露儿一边掐着马小潘的脖颈,一边笑着。

是的。此时此刻,她不这样做是完全不行的事情,因为她的目的还远远没有达到,医院的病**还躺着那个正在呻吟的人呢。

她的心长长地叹了一声:是啊,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无奈,她现在才明白逼良为娼是怎么来的,她现在才明白这个世界要毁掉一个人的灵魂其实就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因为,它的势力太强大了,如果自己不想活命的话那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而一旦你坚定了活下去的愿望,那么你一定会被挤压、变形、甚至扭曲,从而当你面对你自己的时候你会发现,原来自己早已不是原来的自我了。

于是,她便笑了,她的笑声在这间空旷的屋内环绕、环绕,留下了袅袅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