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午餐是西城小吃特色的自助餐。

这是晨露儿给马小潘出的主意。因为关于午餐吃什么的问题令西城的头头脑脑头疼了许多日。如果太奢华会被香港人取笑:难怪西城是不能飞速发展的,原来百姓的钱财是吞进县太爷的肚里去的。如果太简单势必又会影响对市里领导的重视程度。就在无法定夺的时候晨露儿一句话就让马小潘的眉头舒展开来。好的,就以西城小吃为主,既表现了主人的热情毫克,又显示了西城丰富的人文与浓郁的地域风情。最为突出的是,晨露儿将几位有名的面花手工艺者请进宾馆,他们专门为这次午宴捏制了上百个面花艺术品。这些面花里有表现中华民族的龙凤呈祥,有表现动物世界的百鸟朝凤,有表现民间传说的童话故事,还有表现大自然的花卉鱼虫,所有这些在西城宾馆恢弘的灯光气势照耀之下显得鲜活而生动、娇媚而典雅,令港商叹为观止。

“天哪!这是艺术品,是最高档最珍贵最美丽的艺术品哪!把这些东西吃掉不是对艺术的一种玷污吗?”

“我们西城的面花艺术是进过人民大会堂的,”晨露儿说,“如果您有兴趣的话不妨为我们的面花艺术作一作代理。”

众人于是都笑了,笑得很开心,很爽朗。但是,港商却没有笑:“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考虑的。”

“我相信把这些东西运到欧美,你会赚到很多外汇的。”

“你们西城的这位小姐简直太神奇了。”港商对王柏军笑着说。

“哈哈,是啊,小马你可要格外珍惜哟!”王柏军一语双关地说道,同时脸上流露出一种不经意的诡秘的笑容。

马小潘当然地点了点头,表现了一种领导对同志,上级对下级,贵人对平民的一种语气:“是啊,她是西城的一笔财富嘛。”

马小潘当然已经看出了王柏军的笑容背后掩藏的东西,但是,作为一个县委书记,他必要的气度还是有的,如果再表现出些微的遮遮掩掩势必会适得其反。

“这样的财富应该到更大的空间里去发挥作用嘛,怎么样?如果可能的话到市文联去工作怎么样?”王柏军却突然话题一转,看着马小潘的眼睛却对晨露儿说。

马小潘的脸色一下子便表现出了异常,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有所缓和:“当然,当然,她应该有一个更加广阔的舞台。”

“我们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关于投资,至于我到哪里去的问题好像跟投资的关系很小吧?”晨露儿说。

“哈哈,我们今天就谈投资,不谈别的,不谈别的。”王柏军爽朗地笑笑之后开始用餐。

“露儿小姐真是好福气呀!”港商由衷地赞叹道。

“托您的福,全托您的福!”在她看来着完全是领导之间的一句戏言,有谁见过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么?谁知这句戏言却在以后变成了真实,并且改变了她晨露儿一生的命运。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了一些戏剧性的变化,马小潘的角色彻底被晨露儿取代了,因为一谈及文化、历史、文物、人文以及西城的历史、风情等,晨露儿便一下子成了内行,而王柏军似乎在故意制造这样的氛围给晨露儿提供这样一个机会,使马小潘一下子从主人的位置上退到了仆从的地位,好像今天陪同港商的就只有王柏军和晨露儿了。

晨露儿对此当然是有察觉的,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马小潘内心深处的愤懑和不满。但是没有办法。对于这次的视察晨露儿曾明确向马小潘表示过她不愿意参加。试想一想,你西城有多少精干的男人在专门从事经济和投资的工作,何苦要我一个文联的负责人作陪呢?但是马小潘不允许,因为港商的投资一向是关于交通、旅游和西城文化遗址,而其他的人大致能说清其中一二的并不多,就连地方志办公室的人离开书本以后也未必能谈个所以然来。更重要的是他马小潘需要政绩,他来西城也确实有一些年头了,但是却没有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常言道:平庸就是错。他总不能凭着平庸两个字去省里谋取自己的升迁吧?政治资本对于一个为官者来说是比生命重要的东西。

现在,既然她晨露儿已经来了,就不能再有所退却了。这就好比一个人被人硬从后台拉到了唱戏的前台一样,锣鼓已经敲响,台下无数的眼睛却齐刷刷地向你射来。下去显然是不可能了,这样人们会说你无能,甚至会破坏掉整个戏剧的效果。扭头也是不可能了,因为你的一举一动全在人们的眼光之中晃着,任何一个极其细微的清洁全都会尽收人的眼底,越是这样越会让观众觉得别扭、厌烦甚至——恶心。没有别的办法之后唯一的办法就是大大方方地把戏唱下去,不管唱得好与坏、精与差,都要表现出一种自信、稳重和胸有成竹,这样所有的目光才会对你投以赞许。

看来王柏军对晨露儿的表现还是较为满意的,他有时候便故意将话及谈到晨露儿塾知的领域里来,让港商对她的博学与触类旁通大为赞赏。显然,港商已经把晨露儿当成了这次考察的导游了,看来他对大陆内地所谓政治地位和政治身份是不太在行的,他只对他如何投资换取更多利润感兴趣。

午餐之后,王柏军便故意安排晨露儿坐在了港商的汽车。晨露儿没有拒绝,在这种场合之下王柏军是最大的行政长官,任何有驳于他的言行都将会自己和马小潘带来不利。

这是一个风景秀丽的所在。宽阔的平川随着路面的逐步升高便把人带到一片绿绿的山林当中,西域古文化遗址便座落在这里。看来远古的人们还是独具慧眼的,这里独特的风景,新鲜的空气,潺潺的流水,寂静的蝉鸣让人的心一下子便有了访古的松驰和悠远,那满山遍野葱绿的柏树,槐树装点得整个山林如一位青春的少女,飘逸而俊美,完全没有了西域的酷热与烦躁。

当晨露儿陪同港商走在这绿树环绕的山林之中时王柏军的眼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这位丰美丽的女人,她的一袭白裙在这绿树丛中来来回回的飘着,飘着,就像一缕清风在人的心中轻轻的拂着,荡着,又像是一缕清泉在人的心中潺潺地流着,唱着,涤荡着人心中所有的忧愁和苦闷,烦躁和困惑,心一下子便清纯起来,明亮起来,这个五十岁的男人莫名地有了一种青春年少的**。

这时候的港商已经忘记了所有领导和所有陪同他的客人,他只管用自己的相机记录着他所想要的东西,连他的几个随从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晨露儿突然明白了他的那儿百个亿的来历,至少他对工作的这种敬业的精神是内在地这些官员们所望尘不及的。之后,港商又步行四五公里把古城遗址周围的山林地貌全部勘察了一遍。他的这一决定却令所有的人都吃尽了苦头。因为这里的官员们全都是坐车坐惯了的,哪怕是三百米的路程也需用车的,步行对他们来说是对他们身份的蔑视和不尊重,现在,与这位已过六旬的港商比较起来这些官员们显然是有些老态龙钟了,他们根本赶不上健步如飞的这位肥胖的香港人。

港商看完这里的地形后站在山坡上望着夏日一轮圆圆的落日问晨露儿:“露儿小姐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晨露儿望着那轮落日,那落日的余辉辉映着她的脸庞,使她看起来美丽极了:“你看见的不是落日,而是初升的太阳和金色的朝阳,而且这金色的太阳慢慢地换化了,换化成了一枚枚金灿灿的元宝,滚滚地流进了你的口袋里。而且这些元宝把你的心撑得开花了,把你的脸也撑得开花了,所以你是这样的情不自禁!”

港商爽朗地又笑了,那笑声在整个山林久久地回荡着,回荡着,使整个山林有了一种已被唤醒的春天的气息!

第三十章

马小潘似一位被遗弃的孩子似的紧紧拉着晨露儿的衣服不肯放手。

是的,这是一个县委书记第一次被感情所遗弃,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对感情危机的一种恐惧。

“我并没有想离开你。”晨露儿说。

“你不能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

“你坚决不能离开我。”

晨露儿笑了:“好了好了,怎么像个小孩子?”

“我就是小孩子,你不能离开我。”

“那好,你跟着我。”

马小潘果然就跟在晨露儿的屁股后头,看着她倒水、喝水,然后坐,看电视,然后练书法,她每走一步马小潘都要跟她一步,她每干一件事情他都要瞪着眼睛瞅半天。晨露儿忽然想到了两三岁时候的雷子。她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种湿湿的东西。

“你——怎么可以无视我的存在?”马小潘从她的后面已经把她紧紧的围裹住了。

晨露儿拿毛笔的手停在了半空,她放下笔,轻轻地回转过身时才惊异的发现了小潘的眼睛早已经噙满了泪水。这是她认识马小潘以来的第一次,她原以为这种男人是不会流泪的。

“我们以前不是老这样吗?你不喜欢女人老粘你的。”

“不——现在,我需要,我——可能——已经——真的——爱上你了……”马小潘说完这些字以后眼泪已经滚滚地滴落了下来。

晨露儿没有说话,她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其实她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高兴?庆幸?还是——悲哀?

“女人爱上男人是一种什么感觉?”马小潘问。

晨露儿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

“女人被她所爱的男人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

“女人想念男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想起他的笑都会幸福得流泪。”

“女人需要男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希望他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女人盼望男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听见他的脚步就会惊喜,心跳加快。”

“那你说所有的这些感觉都是一种什么感觉?”

“真爱的感觉。”

“天哪!”马小潘突然捂着自己的脸说:“看来我真的是陷入爱河了——不,是我四十年来才第一次有了真爱。”

晨露儿并没有被马小潘的话语所感动。对于一个手中握有权力的政客来说谈及感情就好比对于一个一贯横行白吃白拿惯了的人忽然告诉他吃东西是要付钱一样,让他们觉得幼稚可笑。感情是一种什么东西?男人只要有钱就会有成千上万娇媚的女人依附你,死心踏地地服从你,只要有权就会有不计其数的风流女人巴结你,心甘情愿地侍候你。而一旦你即有权又有钱,那么只要你愿意,随时随地都会有貌若天仙、体态轻盈、气若蓝带、柔情似水的女人愿意为你奉献出她的一切。上帝造人的时候人原本都是高贵而纯情的,但是后来人就变得有些贱了,特别是女人——虚荣心极强的女人,她们在权力和金钱钱面前下贱得失去了人形、失去了自尊、失去了人格,任别人践踏,辱没、**而装出一副满足和幸福的骄傲来以示众人自己的能干与乖巧,其实她们是把灵魂和**卖给金钱和权力的商人,留给她们自己的除了铜臭以外就是男人的恶臭。不仅如此,她们的行动娇惯了那些所谓的当权者,以为女人都是一些以身体和容颜换取生存的寄生品,是男人的一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排泄桶,是供男人随时消谴的玩物,久而久之,便使男人们产生了一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优越感,甚至失去了判断自我的能力,更不知道感情存在于自己的什么地方和什么位置,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是自己付出感情的日子。

晨露儿以为马小潘就是这样的男人,而她自己就是那卑贱的女人,他们这所以走在一起,完全是马小潘权力**和占有**的一种满足。一开始,这个事情里面就存在着肮脏的内幕和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她自己,只不过是一具僵尸,一具行尸走肉,一具不具灵魂的木乃伊,一个让世人耻笑和谩骂以及永生要为世人留下谈资的被人嘲笑和愚弄的玩偶罢了。他们之间完全是一种不光明的、阴暗的、让人难堪的相处,怎么会突然之间迸出来一个“爱”字?难道是要给这种不正常的相处抹上一缕金辉装饰其外形吗?是要给这种难以与人启齿的尘缘装点一丝圣洁安慰其心吗?最好不要说这个字吧,“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沉最重最累最痛的字眼,不经历沧桑和风雨的人肩上扛不动这个词,心里装不下这个词。不要轻飘地把这个词轻易地吐出口来吧,使她原本的沉重变得轻浮,使她原本的神圣变得卑贱,使她原本的美丽变得丑陋,使她原本的深沉变得像满世界的蒲公英呼悠悠地随意飞来荡去,随便找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就以为回到了家。

然而,马小潘的神情却是一样的,这种异样使晨露儿几乎不认识了眼前这个人,甚至使她的脑海里发生了一种严重的错觉,以为这就是那个在春光中大声为爱祈祷的人。

马小潘任眼泪在脸上恣意地流着并不去管它,而是紧紧将晨露儿拥着,疯狂亲吻着她的脸庞:“以后什么地方都不许去,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我,让我好好爱你,疼你。”

晨露儿原本是想反抗的,却定定地站着,马小潘的这句话让她的心里又增加了一层阴影。无形之中,她被禁锢得更加严密了,让她有种窒息的,可怕的感觉。

“难道,我的爱不能打动你吗?”

晨露儿淡淡地笑了,却并不出声,她轻轻地推开马小潘之后又开始写字,她的神情淡极了,就像一杯苍白的开水:“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爱情。”

“但是——我有!”马小潘大声地说,“四十多年来,我第一次发现一个女人原来可以这么深入地走进一个男人的心底。以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见过的女人多了,口若蜜糖的、笑若银铃的、行若流水的。说实话,优秀的女人很多,但当她们都流走之后在心上能刻上印痕的却没有一个人。但是今天,当王柏军在你的面前出现的时候,我才猛然发现,原来你就是那个在我心上刻字的女人,你将你的容颜、名字和你永远的气度刻在了我的心上,使我的心在幸福和痛苦地流血……”

晨露儿至此终于明白了,原来马小潘是倍受冷落之后的一种失意。道也难怪,在西城他一贯是说了算的,一下子要让别人驾驭了他的全局,甚至有意弄出一些让他不愉快的小节来,他男人的自尊何曾能够承受?

“好了”,晨露儿说,“王柏军不会久来西城的,以后你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不!这与王柏军没有关系,如果说非要提起他不可的话我还是真的要感谢他的。是他的到来使我更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个问题,认识到了爱一个人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种事情。”

“这真的一点儿都不像你。”

“不像我就对了,这才是真我。”马小潘这样说的时候已经有些自持不住了,他疯了一般一把扯掉了晨露儿的睡衣,将他的头深深埋进她的胸脯开始拼命地吮吸,在挣扎中地毯的接口将后退中的晨露儿绊了一下,她倒下了,马小潘也顺势倒了下去……

豪华的大厅内,只留下了马小潘攀登时的喘息声,擂鼓一样咚咚地心跳助威声和山涧小溪的潺潺流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