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几天以后,晨露儿的散文《踏雨》见诸于西城日报的副刊。她笑眯眯地拿着报纸悄悄地放到了杰俊儿的办公桌上。

杰俊儿一看兴奋得跳了起来:“哎呀,我的小乖乖,你的笔头是越来越甜润了,你看着清亮亮的雨、雾蒙蒙的天,雨中含羞的花、带露的草,还有这充实而美好的生活,都在你的笔下复活了。”

晨露儿笑了:“谁像你,只会嘴上用劲不会流于笔端?”

两人正说着,雷明钦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得是县文化馆的另一名专业文学创作者云朵。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是雷明钦的声音。

“怕是露儿的作品又发了吧?这女孩怕是要了不得的。”

“说谁呢?我可比你大。”

“好好好,比我大,好了?”云朵求饶道。

“你们组织部最近忙些什么?”杰俊儿问。

“县里要调整各乡镇的领导,正在下面考察,搞得我晕头转向。哪像你们这么悠闲畅快?”雷明钦说,“不过,今天我来是专门找露儿的。我想请她帮个忙。”

“馆长放假啦?”露儿笑着问杰俊儿。

“都是同学嘛,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雷明钦也笑,“那就谢谢了?”说着边领着晨露儿出了大门。

他们来到一家咖啡厅。装潢考究的地面和墙界勾勒出一种远古的西方牧羊气息,整座咖啡厅里传出萨克斯管悠扬舒美的乐曲《回家》。这里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似乎并不说话,只是用心聆听着这好似天籁发出的声音。这种舒缓、这种悠闲、这种放松的氛围让人的整个身心全都松软下来,蔫蔫地、融融地、懒懒地,似要回家寻找娘亲的羊羔。

露儿看着雷明钦笑:“说吧,让我帮你做什么?”

雷明钦也笑:“刚刚做定就急着帮我做事,就没有想和我沟通的意思?”

露儿低着头笑了。

“你真美!”雷明钦说。

“这话你说过很多次了。中学同学时记得你上课时就这样说过,不看老师不看黑板,专门偏着头看我。”露儿笑。

“但是这么多年我都没能走进你的心。”

露儿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杯里的咖啡,好久之后看了一眼雷明钦,发现他的一双眼睛正痴痴地望着她,像要望穿秋水一样。她吓得赶紧将目光逃离了。

“噢,对了露儿,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任干部科科长了,是不是应该庆贺一番?”

“是啊,真快,没想到你干得这样好,你以后会有大发展的。”露儿由衷地说。

“另外,我还买了一套房子——当然是在父亲大人的力撮之下才完成的。我打算装修以下,想请你帮忙写几幅字。”

“原来是这样啊。”露儿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那我们走吧。”

雷明钦迟疑了一下,似乎还要说什么,但见露儿急着出门便也跟着出了咖啡厅。

雷明钦所说的房子其实是一套别墅。是西城县统一规划的高干区。露儿对此没有想过很多。因为雷明钦的父亲是县城里有名的大老板,人称“雷千万”,他在高干区买套房子想必也是尽在情理的事情。

雷明钦的房子处在比较好的位置。站在他家的二层阳台上可以望得见整个西城的风景。那红白交织的瓦片、绿树丛中的嫣红、拔地而起得高楼,顺畅笔直的公路以及夜晚明亮的街灯。而所有房子都被四周的绿色掩映着,像是深绿色的地毯包也包不住的白石玉翠,不禁让人产生了无限的遐想。

“真是个好地方。”露儿由衷地赞叹道。

“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点点头,这里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露儿笑了:“你这里不是已经收拾得相当豪华了吗?是不是请我写字有些多余呀?”

“哪里哪里!前一阵子我让市里一位画家帮我画了一幅画,我想让你给画上题一幅字。”

“我想我的墨宝肯定不行的,你还是另请高明吧。”露儿推辞着。

“我说行就一定行的。”雷明钦说着拿出了一幅画,画面上是一位朝代久远的女子依窗而坐的情景。她背面而坐,她的手里捏着一把玉扇,人们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的头却是昂着的,她的眼前是一轮明亮的圆月。她就那么坐着,就那么望着,就那么守侯着,等待着,让人从心底产生了一种怜香惜玉的情怀。露儿此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两个字:别离。是的,别离。这是别离后的相思、想盼、相守、想望、相恋呀!于是她对雷明钦说:“那就笔墨伺候吧。”

雷明钦高兴地从里间端出所有的物什,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似的。

露儿想到了柳永,想到了《雨霖铃》,想到了那对痴情男女的别离。她提起笔来,用她娴熟的笔墨在画面上留下了:“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谁知露儿刚一落笔雷明钦就大声地叫了起来:“哎呀,真是文如其人,笔似其主呀,没有刻骨铭心的体会谁会想到这两句。真是心灵的交汇、画神的交融呀。”

露儿淡淡地笑了:“随便写写,你别拿去给高人看啊。”

“放心,放心,我会永远珍藏于心的,哪会让别人分享我的情趣?来,吃个水果。”雷明钦立即将削好的苹果递给露儿。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难道跟我在一起就那么让你不自在?”

“没有,你想多了。”露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露儿,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这么多年我一直爱你追你盼你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多年的苦苦等待难道你不明白?”雷明钦单膝跪了下来,“露儿,嫁给我吧,我们会很幸福的。”

“不,明钦,”露儿嗫嚅了半天才说,“我们恐怕不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追求过一个普通人的平常日子,平平淡淡,认认真真,事业有成、妻贤子孝。我们不是神,生活不是杰俊儿脑子里的肥皂泡,七彩云霞、五彩缤纷,生活是实实在在的……”

“不,也许我和他共同的东西多一些,“露儿打断了雷明钦的话。

“露儿呀,我的傻露儿,一个疯子的痴想你怎么都可以信以为真呢?什么爱情,什么天长地久,什么朝朝暮暮?爱情是需要基础的,没有生活作基础爱情是靠不住的,没有保障的爱情只能脆弱得像一盘散沙,经不起打击,经不起任何惊涛骇浪!一个满脑子都是文学和爱情的人怎么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曹雪芹吗?蒲松龄吗?他领着你吃糠咽菜成就你们的爱情婚姻和对幸福的理解吗?我亲爱的露儿,我的傻露儿……”

“那么你说,你除了能给我物质还能给我什么?难道你追我的目的就是让我作你雷明钦的装饰吗?”

雷明钦顿了一下:”难道我不能给你爱吗?难道我的爱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这么多年的相处难道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男儿?难道我为你所做的一切还不如一个疯子的一段甜言蜜语?是的,我是喜欢你,爱你,但是喜欢一个人是根本无法选择,无法说清的,我就是喜欢你,没有理由,我就是爱你,就是在每一个晚上想起你时就是有一种隐隐的心动,隐隐的心痛,隐隐的狂乱。我想这就是爱,是真爱!我们一定会成为好夫妻的,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我没有要你做我装饰的想法和要求,我不是什么人物,不值得你为我装饰,但是人对人的爱慕,人对人的感觉,人对人的思念,人对人的渴望不随外在条件的改变而改变。真的,那是一种真实,一种无力抗拒的真实的纠缠和折磨。露儿,别再伤我的心了,留下来吧,所有的一切你唾手之间就可以得到,我们有生活的基础,我们有爱情作基础,我们还在等待什么?”

露儿低着头无语了。是的,她不能责怪明钦,就像她自己对杰俊儿的感情一样,她无力抗拒,无力抵抗,那是一种发自于心潮深处的洪水,没有人能阻止她的汹涌澎湃,没有人能阻止她的尽情宣泄。那是发自肺腑的一种真情啊!

“好了,明钦,我们不说这些了。”

“你理解我了?难道你用无语承认和默许了这种感情的存在?”

“不,明钦,感情是无法强求的,我能过理解你,希望你也一样能理解我。”

“我会等你,等你一辈子,等你走进我心底的那一天。”

“太晚了,你还是送我回去吧。”露儿说着话就准备下楼。

“露儿!”雷明钦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露儿突然之间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热,为了掩饰自己,她赶紧说:“别这样明钦,你说过的,你会等。”

雷明钦无奈地说了一声“是啊”放下了他的手。

两人走出别墅大门的时候,杰俊儿正悠闲地坐在门外的石座上吹着口哨。晨露儿鸽子一样快活地飞了过去。

“怎么,过来了也不进去坐一坐,老同学还这么见外?”雷明钦说。

“没什么,怕打扰你们,我坐在这里看风景其实还是满不错的。”杰俊儿笑了。

“我们走了,啊?”晨露儿迫不及待地说。

“那好吧,再见。”雷明钦和杰俊儿我过手又去握晨露儿的手。晨露儿极不情愿地伸出手后发现雷明钦的手非常温热、非常有力、非常有激情,非常不愿意撒手。

露儿逃开右手顺势挽住了杰俊儿的胳膊,然后笑着转身离去。

雷明钦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有种难言的情愫,他的眼中突然有种热热的东西在动。他想起了露儿在那幅画上的题诗:“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之后,他拼命摇了摇头,折身返回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