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该到我服刑的监狱里去看看,那里关了很多重刑犯,他们是些特殊的人。”张天对唐青说着。

“也许。”唐青点点头,“也许我真的会去。”

“可能你禁不起那样的刺激。”

“我所禁得起的刺激会让你感到惊讶的。”

“你没有体验过,所以不会知道自由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我知道得很清楚,自由是造就一切可能的最根本的东西。”

……

扬展完全没有去听他们的对话,他一边看一边在紧张地思考。他想象自己猛力把他们都推开并跑向护栏。“混账东西!”“妈的!”“你不能那么做!”他会听到他们在内心里这样大声喊叫。大概他跑不了几步封肃就会赶上来阻止他。张天会先是一愣,然后他恶狠狠地骂一声“操”,接着他把绳子抛向空中。扬展奋力一跃,伸手去试图抓住绳子,可它太高了,消失得太快,他没法抓住它,他的心一瞬间跌到谷底。随即传来杜若兮和母亲的尖叫声,那将是她们在这世上最后的声音。他撞向护栏,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或是他抓住了护栏,或是他的腿勾住了护栏,他没有掉下去。他情愿自己也跌下去,但事实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急速下落。细长的绳子拖在她们身后,象是拖着一张无法打开的降落伞。然后“嘭”地一声着地,尖叫声戛然而止。她们一动不动地蜷伏着,看上去象是包在雨衣里的破布。鲜血迅速弥漫开来,迅速得如同成群的老鼠从即正在沉没的大船上向外逃窜。绳子散乱地掉了下来,仿佛是两根缠绕着她们的毒蛇。雨水落在她们身上,落在她们脸上,落在她们失神地瞪向天空的眼睛里,落在血泊里……

“你这个混蛋!”唐青会怒极地抽他一耳光,冲着他大喊,“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然后唐青会走向张天,他会用楼顶上能够找到的一切东西——砖头、瓦块以及各种各样的垃圾通通砸向张天;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只用拳头把张天揍成一滩烂泥;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把张天扔到楼下去,就象《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把克罗德扔下了钟楼一样,如果他愿意……

但是这样做已经没有意义了,哪怕是把整幢大楼拔起来砸在张天的身上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们,已经死了。

扬展忍不住呻吟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些。不应该有这些如果他愿意,他自己更愿意看到她们不要遭这份罪,并且能活下来。

扬展揉揉脑袋,他很想这时候控制一下这自己的身体,他想淋淋雨冷静一下,清醒一下。他不想让这些失败的情景在脑海里打转。他需要她们,他爱她们,他不想在自己刚刚准备好去重新接受这个世界的时候失去她们,更不想回到从前的那些岁月。在那些岁月中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谁,他能做的仅仅是透过一个匙孔,流着泪却又痴迷地向外张望……

两个人重量实在让张天感到吃力,他一直用自己臂弯勾住绳子,他的手没有那么强劲的握力。绳子笔直地伸出去,在中途因为他刚才的手舞足蹈或是因为刘郁茜和杜若兮被风吹得一直在打转而拧在了一起。扬展盯着绳子,他几乎是强迫自己抛开那些不详的想象,他需要把看到的这些进行有建设性的组合。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想象最无法接受的结果时头脑那么地活跃,他痛恨自己这样,他逼着自己的脑袋朝另一个可能性艰难地运转。他顺着绳子看了看杜若兮和自己的母亲,又回过来看了看张天的手臂。那绳子在他的脑袋里扭动着,不停地拧着,直到把雨水都拧了出来。它们就象是绞索一样死死地套着他,这绳子,真要命!他记得在电影里曾经看到这样一个情景:用绳子套住窗户上的两根铁栅栏,拧动绳子产生的扭矩力量很轻易地把铁栅栏拉得弯曲了。而眼下的这根绳子……

扬展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非常冒险却又值得一搏的办法。假定张天依然会松开绳子或是用剃刀砍断绳子,除此之外他难道还有别的手段吗?但是以封肃的速度而且不受阻拦的话,也许就可以达到目的。扬展把整个情景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演示,他很高兴他可以把先前想象的情景丢得远远的。他不知道真实情况会是怎么样,到时候很可能跟他想象的相差甚远,可是现在仿佛没有其他的好办法。

扬展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眼下情况使他们产生的分歧令所有人都无法行动。我能说服他们吗?他想,封肃你看,照我说的做你就有可能跑得到那里,这样就能把她们救上来。蓝靖阳你别阻挠封肃好吗?求求你,他会成功的,真的会成功。唐青,别再犹豫了,杜若兮都要死了,我们一起把蓝靖阳挡住好不好,不要让他阻拦封肃行吗?

不行,我们不知道在这样的拒绝与说服之间要争吵到什么时候。而母亲和杜若兮正在受罪,没有人能够在这么大的雨里捱过很长时间。张天的那张丑脸上老是在冷笑,你们很喜欢看吗?

无用却又无法避免的争吵,可耻的磨蹭,我们这是怎么了?你们看看,杜若兮和母亲……她们正在死去。

“难道你们就不能闭嘴吗?”扬展突然吼叫起来。

其他三个人都呆了一下,因为这时候只有张天在说话。

“你怎么了?”封肃问。

扬展愤怒地看着他们,几乎是憎恨。他憎恨他们的争吵,憎恨他们毫无作为、浪费时间。他们在一起根本就不可能应对眼前的情况,他们只能导致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他们不应该在这里……

他们,不,你们不应该……存在!

扬展突然一个激灵,就象一只巨大的火把在他脑海里猛地一抖,随着爆炸出成千上万、明亮耀眼的火星,光芒大炽。

我是知情者。

我是创造者。

我是拥有者。

你们一直都是,并且永远都是我自己。

整个计划突然在扬展的脑袋里形成了。封肃的速度,护栏,雨中的绳子,打转的身体,令他们止步不前的分歧以及他们的各自的道理……这些他看到的和他想到的片段突然沉淀下去,无用的东西缓缓沉入黑暗之中,而剩下的那些开始拼凑起来,变得完整、牢固,充满诱惑。象是一些无用的零件突然被组装成一个能说话逗笑的机器人一样,整个计划如一条金蛇般在他的脑海里狂舞着。

这个计划必须要自己去做,只有他才是最具动力的人,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做到毫无顾忌。

他出神地看着他们,眼睛突然黯淡了一瞬间:就在我刚刚开始喜欢你们的时候,却要跟你们说再见了。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蓝靖阳瞪着他问。

“没什么。”

“扬展,你要是想打什么鬼主意的话,可别怪我现在就把你关进屋子里去。”

扬展笑了笑。

“你想什么呢?”封肃警觉地看着他。

“你们都是我创造的,你承认这一点吗?”

蓝靖阳看了他很久没说话,他跟封肃对望了一眼,问道:“我们承认,你想怎么样?”

“我想融合,现在。”扬展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他的眼睛非常明亮。

蓝靖阳和封肃同时一愣。蓝靖阳的眼珠转了半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想拥有我们之后去救你的母亲和你青梅竹马的朋友,是这样吗?”

“正是,你愿意吗?”

“我想我愿意,既然你做好了一个人去面对的准备,我就没有理由拒绝。从此我们再不相干。”蓝靖阳沉默一会儿问封肃,“你怎么说?”

“可以,我没什么好说的。”封肃说,“扬展,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

“好,”封肃沉默了一会儿说,“扬展,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