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微在大院食堂里解决了自己的晚餐,回去洗了个澡,就躺在**用笔记本电脑看电影。很奇怪,千看不厌的《大话西游》这天晚上也没能让她笑出声来,心里莫名地闷得慌。

紫霞仙子说,“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郑微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辗转不安。

半夜,手机铃声将郑微惊醒,本来就睡得很浅,静悄悄的夜里突兀的音乐声更让她莫名地心惊。

郑微最怕半夜的电话,总觉得那是什么不好的事发生的前兆。上一次午夜被电话惊醒,是妈妈在家胃出血,被送到医院急救,现在想起还惊魂未定。但是她更不想关机睡觉,总害怕会错过什么。

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个陌生的电话,郑微有些怀疑是六合彩信息,不过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请问是郑微郑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郑微的心像被鼠宝的爪子挠了一下,“我是,你哪位。”

“我是公安局分局的干警,请问你是不是阮莞的家属或朋友,她现在人在X医院,伤得很严重,你的号码是她手机里最后一条通话记录,能否麻烦你代为通知她的家属,尽管赶到XX医院急诊室。”

郑微的脑子轰地一声,后面那个干警说了什么完全听不清了。她所有不安的预感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印证,跌跌撞撞地披上外套,抓起包就往医院跑。

上了出租车,司机问,“请问要去哪里?”

郑微机械地回答。“医院,麻烦快一点。”

司机在后视镜看到了她的模样,问了句。“小姐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郑微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整张脸都是湿答答的。不会有事的。谁都不会有事!阮阮这样地一个人,老天也会庇护的。

她这才想起要给吴江打电话,阮阮所在的医院并不是吴江工作地地方,他接到电话也吓了一跳,说立刻就会赶过去。

郑微一路飞奔到急症室。手术室里的灯是亮着地,门口站着好几个带着大盖帽,穿着不同警服的人。

“阮莞是不是在里面?”郑微白着一张脸问。

几个大盖帽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负责人的打量了郑微一会,“请问你是……”

“我是郑微,她的好朋友。她到底怎么样,不会很严重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上火车之前还是好好的。.wap,16K.Cn.”

那个负责人神情严峻地把事情地原委跟她说了一遍,其实过程很简单。火车开到将近一个多小时的时候,铁路公安局的警察在车厢里发现了一名重案通缉犯,在逮捕的过程中。那名歹徒竭力反抗逃脱,并且手中持有凶器。参与围捕的干警中有一名年轻的警员。年轻冲动,一时情急之下居然不顾规定在人群密集的车厢里开了两枪。一枪正中歹徒后背,另一枪则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在慌乱的人群中闪躲不及的阮阮。

“这是我们工作地重大失误,真的很抱歉。开枪的干警已经被拘留,医生也在对阮小姐进行全力地抢救。关于这件事,我们一定会给家属一个交代。”

郑微欲哭无泪,警匪追逐,枪战上演,这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好像只应该出现在电视剧里。而她和阮阮都只是普通人,平凡地生活,挣扎着去讨一点小幸福,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边,发生在她最最要好地朋友身上。枪伤!阮阮那么柔弱地身体,还怀着刚满月的孩子……她靠在急症室地墙上,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郑小姐,还好吧。”她在朦胧的视线中看着重叠的焦虑面孔。

“车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她?”子弹是不长眼睛的,难道老天也看不见吗,他这样对待一个怀揣着最后一点甜蜜的女人又是为什么?

郑微手忙脚乱地擦眼泪,心里默念:定可以度过这一关的,阮阮是这样,孩子也是!

她没有宗教信仰,但是所有的神佛不都应该站在善良的人这边吗?

手术室灯终于灭了,白大褂上血迹斑斑的医生走了出来。郑微屏住呼吸,听到医生清晰地说:“很抱歉,子弹嵌在心脏三尖瓣膈瓣,我们通过手术切开中切开右房后,发现弹头残片没入心脏表面难以取出,病人送来的时候已有心包填塞心源性休克,由于弹头引起的室颤,最后还是抢救无效。请问哪位是死者的亲友?”

郑微的心里有一面镜子,被人重重一击,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是无数细碎的破裂声,延绵不绝。

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她只听懂了一个词:死者!

美丽通透的阮阮,陪着郑微走过青春岁月的阮阮成了医生口中的“死者”,郑微第一次发现,白色原来是世界上最绝望的颜色。

身边的大盖帽脸色也变了,有的相互交头接耳,有的在跟医生交涉,还有的似乎在安慰她。郑微浑然未觉,指甲牵进了掌心的肉里,痛也是钝钝的。她在短暂的静默后爆发出一声碜人的嚎哭,她的阮阮,她对幸福的那点期待再也回不来了。

郑微不顾一切地痛哭,迸发的眼泪能否把心中的苦痛冲刷至稀薄?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愿望无疾而终,但是不应该是阮阮,她本应该过着最平静的生活,现在却为了一个完全没有理由的意外死在了手术台。

熟悉的电话铃声在郑微对面的那个警察手里响起,“……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相信着爱能永久啊……”这首《我们都是好孩子》是阮阮最喜欢的一首歌,还是郑微替她下载地手机铃声。

那个警察打开手机。“是一个叫赵世永打开的,你要不要接一下?”

郑微这才想起了也许还在S市苦苦等待的赵世永。“我接。”她拿过电话,“喂”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痛哭让她地声音改变。赵世永居然分辨不出电话那头并非阮阮,他吞吞吐吐地说:“阮阮。对不起,我未婚妻和我妈今天忽然到我这里开,我现在暂时去不了S市,你能不能等我一天,我明天马上飞过去。一定要等我……”

如果赵世永此刻站在郑微的面前,她毫不怀疑自己克制不了撕碎他地欲望。

“你没来!”

是他给了阮阮一个不得不赴的约定,而他居然没有来。郑微流着泪长长地叹息。

赵世永终于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你不是阮阮?郑微?是郑微吗?阮阮在哪里?她是不是不想再听我的电话,你告诉她,我真的不是故意地,让她等我。”

“她等不了你了。”郑微咬着自己食指的关节,才能让声音连贯。

“你是在哭?出了什么事?”赵世永也开始害怕。

“阮阮她死了。”

电话那段安静得诡异。

郑微忽然哭不出来了,这就是阮阮爱着的男人。她飞蛾扑火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他甚至不配做火焰,只不是一捆半干不湿的废柴!然而如果阮阮还在身边,她会不会也只是苦笑着说。“是我决定要去见他的,没有人逼过我。他有什么错?”

郑微对赵世永说:“你害怕了吗?不要怕。她是死在火车上的一场意外,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在法律上你没有罪,就连在道德上,谁也谴责不了你,你只不过是有事不能来,即使你来了,她也永远到不了你们约定的地方,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去结婚,好好过日子……”

郑微听到了细碎的哭泣,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说下去,“赵世永,我只是想知道,你余下来的后半辈子,如果梦到了阮阮,会是什么感觉?如果我是你,我一生都不得安宁;往后地日子,我不管过得多幸福都会觉得自己可耻……赵世永,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你!”

电话是被身边的人从近似崩溃地郑微手中夺走的。她靠着墙缓缓蹲坐在地板上,法律地存在有什么意义?它居然不能把这种男人判为死刑。我们希望负心地人不得好死,可是他偏偏活得好好的,短暂地伤痛过后,他还是会结婚,生子,顺利老去。

郑微为阮阮不值,也为她庆幸,如果这场劫难注定避无可避,阮阮死在了到达S市前的火车上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因为这样,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个男人的失约,永远不会失望。

在阮阮临终的最后一刻,想着赵世永在等着她,心里想必是幸福的。

吴江匆匆出现在手术室的走廊上,他看到郑微的眼泪,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医生,你要找的死者家属在这里。”郑微指着吴江漠然地对医生说道,她看到了吴江瞬间的惊痛。

她差点以为吴医生是只为普济众生而存在的圣人,想不到圣人也会心痛。

“郑微,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微看着门半开着的手术室,“你终于做完手术了?那就再去看一眼你的妻子和孩子吧……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孩子的事吧?都怪阮阮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何况你那么忙,又怎么有空注意到这个。接下来都是你的事了,我要回去了。她抓紧外套的前襟,想要给自己一点温度--如果那里还有温度。

告别吴江的时候,她没有说再见。

老张的车停在医院门口,他的人呆呆地站在长廊的尽头。

今天晚上真热闹,他们一个个出现了。如果阮阮的灵魂就在上空俯视这一切,她会不会不习惯?她在那些一个人等待天亮的日子里早已对孤单习以为常。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是我亲自把她送上了火车,我亲自把她送上死路?”老张像在问郑微,又像是在问自己。

郑微没有回答他,就这么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原谅她不能给他安慰,每个人最终都自能自己舔着自己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