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们都还只是孩子。然后,他们相遇了。

我醒的时候看着陌生的帐顶有些懵懂,接着慢半拍子的想起我这是在外面,而不是自己的宫殿。我慢吞吞的起身穿衣服,心想着细细又去哪儿疯了,把我这个主子使劲的抛在了脑后。

我就着屋里准备好的清水梳洗了一番,擦干手上的水渍往外走去,推开门,阳光很明媚,我眯了眯眼睛,迈开步子预备去好好去溜达溜达。

我记得细细和我说过,这地方叫齐云山,是正好长在这片大地中心位置的一座山。此山一年四季如春,鸟语花香,风景怡人,实乃度假胜地。最重要的是,这座山不知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默认,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人。

齐云山就是齐云山,三国帝皇友好相宜之圣地,良好友邦的聚会之地。

我摸了摸下巴,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也会在这次的出行大队里。

本来这五年一次的三王聚会里是不该带着公主的,在这个男系社会里皇子才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可奈何我的父皇膝下没有半个带把的,所以造成了他独宠我的双生皇姐安柯紫的局面。想当然,这次特殊的出行皇姐就成了那个极为受瞩目的人。而我之所以成为拖油瓶则是源于皇姐撅起红嘟嘟的嘴唇嘟哝了句,“没意思,怎么去的都是男孩子,父皇,我要阿蓝陪我一起去。”然后,我也就非常荣幸的跟过来见识市面了。

在这座齐云山里的这个称的上是豪华的避暑山庄内,我所处的只是一个小小小角落

。我没有和父皇去见各国的皇帝,没有和皇姐去认识各国的皇子,我只是一个人慢吞吞的走在圆润石子铺成的小道上,悠闲并且自在。

今天我起的有些早,日头还没有恢复它毒辣的本性,微微有风拂到我的脸上带来植物特有的香味,轻柔的,舒适的,懒洋洋的。我半眯了眼睛打了个哈欠,这样柔和舒服的天气,睡觉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迎面有两个宫女模样的人走来,陌生的相貌陌生的宫服,看到我的时候脚步陡然一止,视线在我脸上滴溜了好几圈,接着就不约而同的掩着嘴轻声笑出声,口中也低低的对语着什么,并且不时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对于她们无礼的行为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仍是直直的看着前方,视若无睹的走着自己的路。

只是我终究还是个常人,我对于她们那种奇异的眼神感到无法理解。这种奇异的眼神就像是我身上正穿着蝙蝠侠的行头,却对着她们无比自豪的说:“大家好,我是蜘蛛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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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她们很远后才停下脚步,伸出手重重的各自摸了自己的左右脸颊一把,然后仔细的看了看手心。很好,没有一点点黑色,也没有一点点的红色,这代表宇文睿这回并没有在我的脸上画乌龟或者干别的。可是,既然他没有干什么,她们又为什么要那样看我?

我觉得自己迷茫了。

忽然耳边一阵蝉鸣响起,我抬头看着四周的参天大树出了神。只见郁郁葱葱的树木朝气蓬勃的屹立在我所处的这片园林内,繁密的枝叶遮挡了灼人的阳光,但偶尔还是有几缕亮光顽皮的从空隙中跑出,在地方上投下一个个亮点。我闭上眼,远处鸟鸣声应着近处的蝉鸣,叫我心中有些飘渺的感觉。

我曾经如此渴望这样梦幻天然的美景,可事过境迁,当我触碰到这种渴望时,才空荡荡的发现,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

我曾经的憧憬,全部灰飞烟灭。

我正在这里难得文艺的伤感着,一声喊叫响了起来,“那边的,穿蓝色衣服的宫女,给我过来!”

我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树木间约二十米远的地方有个绿色衣服的男孩子正冲着我招手

。我没有理会他一直用力甩动着的小胳膊,安静的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他。

“还傻站着干嘛啊,赶紧过来帮帮我,我钓到一条好大好大的鱼,快点快点!”他更加焦急的说道,不时回头看看。

我动了下脚,接着慢吞吞的往他那里移动着。我到的时候他正背对着我小心翼翼的拿起鱼竿,嘴里继续说着,“来来来,搭个手,就要上来了上来了。”

“快来啊你”他抽空转过身,看到我时后半截话被噎在了喉咙里,继而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瞧着面前这个男孩子,他年约十一二岁,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身上是不算至好却也绝对不差的绿色锦袍,更衬的他跟刚拔出来的青菜那样新鲜。我觉得有些可惜,这么漂亮一男孩子,你说他怎么就突然失心疯了……

“哈哈,哈哈,”他笑的喘不过气,松开握着鱼竿的一只手插到了腰间,断断续续的说道:“啊,莫非,莫非你以为在自己的额头间写个‘王’字,你就成老虎了?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竟然会有这么笨的人,哈哈哈哈哈。”

我,愣了。

我不理会他的嘲笑,越过他走到了他身后的小池塘,低头看了看,微微泛着涟漪的水面清晰的倒映出我额间的那个黑字,但并非“王”,而是个“丰”。“丰”字的竖笔很短,加上老虎“王”先入为主的观念,不仔细看的人大概都会看是“王”。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正不断**,我,我,我……

宇文睿,你果然牛,你公牛,你大红牛。

我看着水里那张隐约有些破功的脸,心里不断催眠着自己:淡定,安柯蓝,你得淡定。我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满意的看到自己又恢复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我伸手捧起些水清洗起了额头上的字迹,对于身后一直没有停止过的笑声感到非常无奈。

“哈哈哈,你太逗了,哈哈哈,”绿衣男孩子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非常愉快,“哎哟哟哟,肚子疼死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逗呢,哈哈哈,我听过别人掩耳盗铃的,见过别人送银子叫人打自己的,就是没见过在额头上写字儿充老虎的,哈哈哈哈哈

。”

我不理会他,自顾自的起身准备离去。

“你别走啊你,哈哈哈,好了,我不笑你了,不就是想当大老虎吗。”他嘴角夸张的上翘,眼里看不到半分不笑。

我停住步子,定定的看着他。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其实不瞒你说,我刚才还真就以为你是老虎了。你这办法其实挺不错的,噗,真的不错。”

鱼竿在这时微微往下沉了沉,他赶忙回身两只手抓紧了鱼竿,嘴里还说着,“我真是没骗你,我就以为你是那老虎了,对,还是齐云山上最威风最厉害的大老虎,来来来,大老虎,搭把手搭把手。”

我看着眼前背对着我的绿衣男孩,再看了看他微微翘起的屁股,伸出脚果断的踹了上去。踹了之后我突然恍然大悟,敢情我昨天晚上梦到踹人的场景是真实的啊,原来我要踹的就是这么棵青菜。

于是,“扑通”一声的,青菜变成了水煮青菜。

绿衣男孩明显是没料到我会这么“临门一脚”,站在水里呆滞了几秒后才伸出手指着我道:“你你你,你竟然敢踹本少爷!你个胆大包天的,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我爹是蒙鹏飞!你等着,我非要我爹把你扔在水里泡上三个时辰!”

哦?蒙鹏飞?云泽国有名的武将蒙鹏飞?受众士兵爱戴拥护的超级将领蒙鹏飞?有个娘子是铁军师的蒙鹏飞?

“你个丢脸的家伙还敢在这里嚷嚷!”一个粗犷的男声响了起来,接着一名留着满脸络腮的浑厚男子就下了水一把拽起绿衣男孩的后领,跟拎萝卜似的将男孩拎了起来。他骂骂咧咧道:“你个兔崽子,叫你别到处乱跑别到处乱跑你还给我惹事,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我我我,爹,是她,是她把我给踹下去的!”绿衣男孩一手指着我,告状道:“你看,我身上都湿了湿了!”

“湿你个头!看你娘待会儿怎么收拾你!”络腮胡男子一巴掌推开了男孩委屈的脸,转身对我说道:“这位小姑娘对不住,我这混儿子估计又干了什么坏事,真是抱歉抱歉,我回去就好好收拾他

。”

说完他一甩手将男孩子扛上了肩膀,大步迈着就走人。肩膀上绿衣男孩子努力扑腾着短小的手脚,一边扑腾一边还冲我嚷嚷:“臭呆子臭老虎你给我记着,被让我再遇见你,不然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哎哟!爹!别打我屁股!我要告诉娘你虐待我!哎哟别打了别打了!肿了肿了!”

我看着这对活宝父子渐行渐远,心里有些暖洋洋的,青菜的爹,看来是个很直爽的男子。蒙鹏飞,果然名不虚传。

我并没有转身走回路,而是继续茫无目的的行走乱逛。我在偌大的林园里随意的走动着,沿途的风景苍然而伟大,我渐渐被迷惑,开始有些不在人间的感觉。

然后,我刚觉得自己不像是在人间,视线了就出现了一个人。

我左侧的那棵大树下有个金色衣裳的男孩子正背靠着树干休息,眼睛紧紧的闭上,神情茫然。我停下脚步,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不发出任何声响。

我仔细的端详着他的脸,哟呵,又是帅苗子一根。他的长相不同于云弥那些白净的男子,是那种充满活力的古铜色。五官也不似云弥男子那般秀气,而是俊朗深刻,如刀刻般充满力量之感。他长相虽稚嫩却隐隐透露着霸气,身上的衣服是代表了皇族身份的金色,也就是说,这个男孩子是个皇族。我顺眼瞟过他腰间那条极具国家特征的腰带,看来这男孩子是云战的皇子。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突然开口问道,声音微有些沙哑,眼睛仍是合着。

我不出声,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不说话还有为什么吗,不就是因为我懒得说话。

金色男孩的火气似乎有些上来了,“为什么不说话?你也在笑我是个瞎子吗?”

我有些好奇,啊,瞎子,他是个瞎子?

“你是瞎子?”我听到自己有些好奇的声音。

金色男孩脾气估计不大好,猛的睁开无焦距的眼睛怒吼着,“滚!你才是瞎子!我不是瞎子!”

“那么……”我发现他的瞳孔竟然隐约泛着金色,“你是哑巴?”

“……”金色男孩的怒气有些被打断,接着又是一顿狂吼,“你是傻子吗?我怎么会是哑巴?你没听到我开口说话了吗

!”

我伸出小拇指扣扣耳朵,小小年纪就肝火旺盛啊,这不好,不好。“原来你不是哑巴啊,那你是瞎子吗?”

“……”

我的声音突然变的他同情怜悯,“原来你真的是瞎子啊,你好可怜哦。”

“我不可怜!我为什么可怜!”金色男孩马上否认,颇有些欲盖弥彰,“父皇要把宓儿指给他就指给他!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宓儿因为我瞎了就不喜欢我我也不在乎!”他的手一下又一下的砸着地面,我真怕他砸出个坑来。

“我说。”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你很讨厌他?”

“他抢走了宓儿!宓儿原本是我的!”金色男孩恨恨的说道,“可是他是我的皇弟,我不可以讨厌他。”

“很好。”我往他的肩膀拍了下去,“请不要大意的上去,灭了他,抢回宓儿。”

金色男孩的表情愣住,“呃,你说什么?”

“请不要大意的上去,灭了他,抢回宓儿。”我不嫌麻烦的重复了一遍。

“你不是该和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的吗!”他又动怒了,“莫将军总是这样安慰张将军的!”

“啊。”我无趣的收回手,“原来你自己有定夺啊。”

他又是愣了一下,“呃,对,我自己知道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一个宓儿算什么,我以后会有数不过来的宓儿。”他冲我咧开笑容,“很好,那么你,以后就做我的女人吧。”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不是看不到吗?”

“一点点,我只能看到一点点。”他努力睁大了俊目,“你是谁?我以后去你家接你。”

我往后退步,“我是云弥国十三皇子手下的宫女,我叫阿斗,你记得要来接我哦

。”

“我明天就去。”他信誓旦旦,“你要等我哦。”

“好。”我等你个大头鬼。“那么,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我摇头叹气,这就是不接触别国国情造成的无知啊,云弥国的十三皇子正在西天陪唐僧下棋呢。

告别了瞎眼的金色男孩我总算是觉得有些累了,兜兜转转的准备回去却在途中碰上了四处张望的宇文修。

我叹气,唉,这个路痴,又迷路了。

“阿蓝!”宇文修的声音非常之惊喜,那初现风华的桃花眼里闪动着感动,“你来了!走走走,你是要回住的地方是吧?刚好我也顺路,我们一起去!”

我沉默,谁和你顺路了,你住的根本不是我院子好吧。可我是个善良的孩子,我朝他乖巧的点头,“哦。”

宇文修步履急匆的拉着我往前跑去,突然,“刺啦”一声……

宇文修白皙的面孔变的绯红,用力遮掩着自己屁股,“我,我,我刚才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它怎么就破了!”

我眼里还是只有那两片白花花的屁股,“啊,好白。”我很平板的叙述着。

“看看看!看什么看!”他一手捂着屁股一手遮住了我的眼睛,“小心长针眼!”

“七哥的屁股,真白。”我呆滞的重复了一遍,即使眼前黑暗也可以猜到宇文修咬牙切齿的样子,啊,我的心情,真好。

“你个丫头,臭丫头,不准告诉别人!”宇文修恶狠狠的威胁道。

我还想开口气他几句,一道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响了起来,“恩,不告诉别人什么?”

宇文修连忙放开捂着我眼睛的手,支支吾吾的看着来人道:“大,大哥,我,我。”

来人,也就是俊朗优雅少年宇文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伸手解下了自己的罩衫丢给了他,“穿上

。”

宇文修连忙将罩衫系的紧紧的,“我不是迷路,我只是想到处转转,恩,到处转转。”

我半垂眼睑,路痴子宇文修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可真可爱。

“阿蓝。”宇文睿对着我伸出手,“过来。”

我走近他,由他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他抱着我走了一段路时突然问道:“阿蓝,你喜欢老虎吗?”

“……”我沉默许久,然后道:“不喜欢。”

“哦。”他也沉默,过了一会说道:“看来我要加把劲让你习惯并喜欢老虎。”

我,你,去你妈的。

“喜欢老虎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再思量了许久,呆呆道:“喜欢。”

“很好。”他满意的点点头,细长的狐狸眼内满是笑意,“我想,你也是喜欢的。”

我有点儿伤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屈服于恶势力……

“大哥,你们在说什么老虎老虎的?”宇文修漂亮的脸蛋儿凑了上来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宇文睿回答的云淡风轻,俊俏的脸上有着淡淡笑意,“好了,我们回去吧。”

于是忽,宇文睿抱着我,宇文修亦步亦随的跟在他身侧,三人一起回了院子。

在几个月后的某天里,我听宫女们四处在传,云泽的蒙鹏飞蒙将军涉嫌谋反被满门抄斩,全家无一幸免。我想起池塘边那个绿衣男孩和粗犷男子,想起那些大呼小叫和隐约的温馨,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命运或许只是擦肩而过,生命也许就是转瞬而逝。

那天只是个普通的一天,显然,非常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