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壠羽烈忽然匆匆离去,这一夜一向嗜睡的冰焰竟然守着孤灯,残月直到天明。

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徘徊心头,睁着眼睛盯着窗外的星星瞧了一夜,天明时分才沉沉睡去,兴许是睡过了头,感觉有人正拿着热毛巾小心的擦拭着自己的手腕内侧,然后是额头,眼角,耳侧,那动作十分的轻柔。

冰焰嘴角溢出笑意,那人,每次叫自己起床时便这么轻轻哄着,他用宠爱至极的语气说过,这样醒来才不难受。

埋在心里一晚上的郁结全数不见,如同数百只欢腾的蝴蝶在胸口扑腾,满腔的幸福的笑意徐徐溢出嘴角。然而,微微睁开朦胧睡眼却见是暖香轻巧的身影在床沿忙碌着,失望的潮水顿时淹没了欢喜的情绪,冰焰垂下眼睑,整个人都暗淡了下去。

暖香见冰焰醒来,轻声说道:“昨晚皇上临走时吩咐的,如果主子到了巳时还不醒,就用热毛巾小心的给主子捂着,慢慢叫醒,用过了午膳再睡,否则再睡下去反而会伤了身子。”

听着暖香如此解释,冰焰心情不仅没有好转,然而觉得胸口越发沉闷,已经是午膳十分了啊,他竟然还没有回来。忍不住,冰焰对着暖香多此一举的问道:“壠羽烈还没有回来吗?”

暖香见着冰焰脸色不好看,唯恐她会多想,有意说笑道:“主子近日都是皇上亲自侍候的,怎么现在已经用不惯暖香了吗?”

冰焰撇撇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乖乖的把手伸给暖香擦拭:“哪有啊。壠羽烈哪有暖香贴心。”那语气里竟然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依赖。在生活上,谁说她不依赖暖香呢。

听着冰焰如此语气,暖香便觉得无比满足,尽心地为冰焰梳洗,装扮,小声说道:“主子自从跟了皇上便变得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了哦?”

冰焰心中暗惊,勾起嘴角笑道:“鬼丫头,哪里不一样了。”不过她心里明白,越是在乎一个人,越是会患得患失的紧张。这一点与能力的强弱无关。爱上了,注定不能那么洒脱了。在爱情面前的蓝冰焰,有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壠羽烈的能力无人能及,壠羽烈对自己的心也是无人能及,第一不用担心他的安危,第二不用担心他是否会三心二意,而且男儿志在四方,如果连这点稍稍分别也要影响心情的话,那也太过小女人了。

冰焰安慰了自己,检讨了自己,心里开阔了不少,用了午膳,墨离请示是否出发。冰焰想了一下,“我们先走吧,皇上会赶上我们的。”

一行随从侍卫浩浩荡荡,早已候在行馆大门外,冰焰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款款步上马车,只听暖香惊呼一声:“主子您瞧皇上回来了。”

冰焰心中一喜,转身望去,却不自觉的将嘴角的笑容微微凝结在唇边。

壠羽烈一骑绛紫龙袍玄色披风威风凛凛的骑马一路奔来,嘴角掩饰不住的幸福笑意,不时低头瞧着怀中美丽的女子。

而正满足的窝在壠羽烈怀中,那一身水绿轻灵娇俏的女子不是水绿儿是谁?

绝美容颜,轻灵的气质,一身绿纱衣,无比满足的窝在壠羽烈的怀中,脸上的幸福表情毫不掩饰。冰焰心想,她猜对了,那水绿儿定是壠羽绿了。

笑意重新回到冰焰的嘴角,只是那如春风般的笑意里在壠羽绿的动作中,微微裂开一道缝隙,不是暖的,却有一股凉飕飕的微微酸涩的风透了进来。

只见那壠羽绿转手勾着壠羽烈的脖子凑近他的耳际,不知说了什么,壠羽烈会心地哈哈大笑,而绿儿的脸颊却微微发红。那女子眼眸中流动的分明是对情人的亲昵和迷恋。

壠羽烈的马很快飞驰到冰焰的身边,俊美高大的男子雄姿英发的侧身跃下马背,回身双臂一拖,将绿儿包下马背。壠羽烈嘴角掩饰不住骄傲的笑意,揽着绿儿,来到冰焰面前,“焰儿你瞧,我猜的没错,绿儿没死,我的绿儿又回来了。”

绿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冰焰,甜甜的唤了一声:“绿儿见过皇妃娘娘。”她没有唤冰焰为皇嫂,而是皇妃娘娘,聪明的冰焰怎么会没有注意到。

冰焰连忙扶起绿儿,“绿儿公主不必如此,当日多谢绿儿公主相救。”她不称呼自己为皇嫂,自己自然也不必自作多情的称呼她为妹妹。毕竟,这不是她嫡亲的小姑子。

绿儿抬起眼皮望着壠羽烈,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的弯成一道月牙儿,“应该说是哥哥救了我,不然我定会被赤炎皇抓住的。”

壠羽烈宠溺的揉一揉壠羽绿的小脑袋,“傻丫头,不必说谢,如今有哥哥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了。”

绿儿俏皮的吐一吐粉红舌尖,对着壠羽烈露出一个娇憨可人的笑容,又抬眼悄悄从睫毛缝里看着冰焰:“绿儿的身份尴尬,母亲是赤炎公主,父亲又是……”她悄悄的小心的问道冰焰:“皇妃娘娘不会介意吧?”

冰焰微微笑道:“怎么会介意,绿儿在金陵只有一个身份,壠皇陛下最心爱的妹妹。放心留下吧,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的。”她知道,即使绿儿是壠振扬与肖皇后的女儿,壠羽烈也丝毫不会介意的。她蓝冰焰当然更加不会介意。

壠羽烈将两人一同送上马车,自己也进入车内,大致对冰焰说了绿儿的遭遇。

事实上他不说冰焰也能猜想的到,现在细想起来,当年即使绿儿无意中知道了壠羽烈身世的秘密,肖皇后又怎么会让武玄加害与自己的亲身女儿。所以找人掉了包,把真的绿儿送入赤炎国隐居妥当。找了个替死鬼,谎称绿儿被蓝皇所害。

这一次绿儿暴露身份帮助了壠羽烈,曲怀傲才欲要加害,而壠羽烈在当初竹楼内见了水绿儿便猜想到那人是壠羽绿,所以命燕寻一直暗中保护。直到昨晚。壠羽烈才正式将绿儿接到身边。

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姑子,壠羽烈心中最牵挂的人,冰焰在为壠羽烈感到开心也庆幸之余也感到丝丝隐忧。

原本是二人世界的马车,而今却变成三人世界。原本是专属于冰焰的胸膛,现在也被水绿儿占据了去。

绿儿满足的窝在壠羽烈的怀中,将手中的银色悬挂着铃铛的手镯竖到壠羽烈面前,轻声说道:“哥哥,你瞧,这是小时候你送给我的。绿儿想哥哥的时候就会摸着这个铃铛,对着这个铃铛说话,希望哥哥能够听见绿儿的声音。孤单的时候,它是绿儿最好的伙伴……”说着,说着,绿儿的声音便哽咽了。

壠羽烈心疼的为绿儿擦拭眼泪,“哥哥知道绿儿受了多少苦,绿儿放心,从今以后,一切有哥哥。”

“恩。”绿儿满足的窝进壠羽烈的怀中。“这么多年,绿儿一直在等,绿儿一直知道总有一天会再见到哥哥的。”

壠羽烈怜惜地轻轻拍着绿儿的肩膀,轻轻哄着。

想起什么似地,绿儿乖巧的从壠羽烈的怀中坐了起来,认真说道:“对了,哥哥现在是新壠皇了,绿儿是不是应该叫您皇上,或者叫您……”

壠羽烈嘴角勾起浓浓的带着宠溺的笑意,“还是叫哥哥吧。”

绿儿嘟囔起红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水汪汪的溢满情谊,无辜的低声说道:“可是绿儿不想叫您哥哥。”

壠羽烈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傻丫头,不叫哥哥,那你想叫什么?”

绿儿不满意了,嘟囔红唇撒娇似的嚷道:“不准嘲笑我。”

壠羽烈勉强止住笑意:“好,不嘲笑,不嘲笑,绿儿不要生气,那你想叫什么?”

绿儿圈住壠羽烈的脖子凑近他的耳际轻声说道:“那我叫你烈哥哥行不行?”

壠羽烈皱眉,“傻丫头,烈哥哥和哥哥有什么区别?”

绿儿不依了,一脸动人的娇憨,面色微微绯红,轻声说道:“不嘛,人家就是喜欢叫你烈哥哥,再说你也不是我的亲哥哥啊。”

壠羽烈盯着绿儿的表情,微微一怔,随即缓缓抬眼望着冰焰。见着冰焰微微眯起双眼,关切问道:“焰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冰焰缓缓摇头,“我很好,只是有点困了。”

绿儿正要说话,壠羽烈竖起食指放到绿儿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绿儿不解,壠羽烈指着冰焰,“嫂嫂大病初愈,需要休息。”

绿儿乖巧的点头,“那么绿儿出去骑马?”

壠羽烈宠溺了揉了揉绿儿的肩膀,“乖,去吧,身上的伤还没好,小心点。”看来,在壠羽烈去救绿儿之前,绿儿已经被曲怀傲的人伤了。

绿儿对着壠羽烈调皮的眨眨眼睛:“烈哥哥不陪我一起去吗,有伤也没有关系,绿儿坐在烈哥哥怀里骑马是最安全的啊。”

壠羽烈望望冰焰,又瞧着绿儿满眼期待的模样,忍不住说道:“绿儿先去,哥哥稍候便来。”

待绿儿走后,壠羽烈缓缓挪身,坐到冰焰面前,盯着她的容颜,半天没有动作。冰焰睁开眼,壠羽烈叹息一声:“还没睡?”

冰焰摇头:“睡不着。”

壠羽烈抚开冰焰鬓角的软发,轻声说道:“乖乖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冰焰没有出声,闭目养神。只当没听到他刚刚许诺的陪绿儿的话。

他似乎沉思片刻,唤道:“焰儿。”

“恩?”冰焰半眯睡眼应着。

“绿儿是为了我才被生母抛弃,有家不能回,做了这么多年的孤儿。所以,我想要尽量的补偿她这些年所受的孤单之苦。”他的言下之意,当然是希望冰焰能够对绿儿“深明大义”“多多谦让”一些,冰焰又岂会不知。

“不必解释,我明白。”冰焰又眯起眼,没有话了。

壠羽烈叹息一声,坐着没动。

半晌,冰焰微微蹙眉,睁开眼,淡然说道:“壠羽烈,你若要出去陪绿儿便去,又何必非得等我一句话呢?”

壠羽烈还是坐着没动。

冰焰有些恼了,她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被丢开一整晚,又遇到这样处境,怎能不恼?绿儿今日的话她怎会不明白,聪明如壠羽烈他又怎会不明白,而他却依旧这般宠着她依着她,这让冰焰对于此时自己的处境很是不喜爱,她心想你想让我大方的说一句“你去陪绿儿吧”,我偏不说,瞧你怎么办?

冰焰依旧半眯睡眼斜躺在卧榻,而壠羽烈依旧端坐卧榻边缘盯着冰焰的睡颜瞧着。没有冰焰的话,他也绝不离开她身边半步。

绿儿清脆的声音在马车外唤着:“烈哥哥,烈哥哥不是说好出来陪绿儿的吗?”

冰焰依旧眯着眼不出声。

壠羽烈倒也沉得住气,依旧端坐冰焰身旁。

绿儿又唤了几次。壠羽烈似乎有些不忍。对着冰焰唤了一声:“好焰儿,我知道你没睡,你就发一句话吧?”那语气显然一个“妻管严”。此时的壠羽烈宛若一个普通的男人,心疼妹妹,却更不愿意得罪妻子。定要哄得妻子同意了,才去做。这样的事寻常百姓家是常有的,冰焰听着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嘴上却不依不饶。定要他哄得她开心了,到位了,够本了,才放他去做一个好哥哥。此时的冰焰,也宛若一个寻常人家,和小姑偶有摩擦的小媳妇。

“你若是想要出去便去,要我发话做什么?”冰焰心里偷笑,语气却依旧很不友善。

“焰儿,绿儿是你的小姑子,是我的妹妹,你不该如此。”可谁知壠羽烈的耐性似乎已经被消磨光,话语第一次不再宠溺。

而这句话像一根刺刺入冰焰心脏,让她的稍好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糟糕。这是他第一次指责她的不是。为了绿儿。她睁开双眸犀利的瞧了壠羽烈一眼,便又翻过身去,不再理会她。

绿儿虽然是小姑子,是妹妹,但不是亲生妹妹。聪明如冰焰怎么会看不出绿儿眼里对壠羽烈的痴恋。这种痴恋,在她瞧见绿儿的第一眼便发觉了。不要叫哥哥,要叫烈哥哥,这分明都是挑明了,也不知壠羽烈是真傻还是装傻。越想心中越是委屈。冰焰只觉得马车内的气压陡然变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见着冰焰动怒了,壠羽烈叹息一声,却也真的没有移动半步,只守在她的身旁,默不作声。

陡然马车外一阵惊呼,只听侍卫大喊:“不好了陛下,绿儿公主坠马了!”

冰焰心中一惊,猛然睁开双眼,而壠羽烈已经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马车门再次被掀开时已经涌进了一大堆侍女,御医,绿儿躺在壠羽烈的怀里痛的脸色煞白,如同一只可怜兮兮的被丢弃的小动物,无助的呻吟着。

“让你小心点,你偏要骑马!”壠羽烈忍不住责备道。见着绿儿冷汗潺潺的模样又忍不住皱起浓眉轻声问道:“还痛不痛?”

绿儿可怜兮兮的点头,“痛,好痛。”

壠羽烈欲要将绿儿放入卧榻,只见那卧榻已经被冰焰占据一半,随即对着燕寻唤道:“快去把后面的马车收拾了,铺上软垫。”说完,抱着绿儿进入另一辆马车。

御医侍卫侍女们也簇拥着,跟着壠羽烈进入了后面的马车。

冰焰自卧榻上缓缓坐起,掀开车帘,冷眼望着身后的马车。

壠羽烈在绿儿的马车内一直忙到夕阳西斜才离开,来到冰焰的马车内。而这其间,冰焰并没有去瞧过绿儿。骄傲如她,若不喜欢一个人时,便无心做那虚伪的表面功夫。也不屑做表面章。

壠羽烈掀开车门时,冰焰正在摆弄案子上的一盆竹,壠羽烈的视线盯着竹瞧了半晌,沉声说道:“怎么会有竹?”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冰焰抬头望着壠羽烈片刻,复又垂下眼睑,继续低头,小心的拨弄那竹下面的松土。

壠羽烈步了进来,在冰焰身边坐定:叹息一声,轻声说道:“焰儿为何不问问绿儿摔得怎么样了?”

冰焰清冷说道:“我为何要问?”方才只是一眼,她已经瞧出那丫头并无大碍,她又何必假意关心呢。

壠羽烈的脸色变了变,又听不出情绪了,“人都说长嫂为母,焰儿应该多关心绿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