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顾优只和鄢凛真正同桌吃过一次饭。

是他和苏晓午结婚三年多的时候,萧语玲生日,他们这些晚辈都到了。

女儿们都结婚后,苏家长辈基本从未再为了自己的生日举办过宴会。其实他们夫妇之前算是社交界活跃的人物,但近两年,尤其是苏盛,除了工作外,几乎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他的两个女儿都没有接手公司的打算,顾优猜这应该属于他的烦恼之一。

苏晓午倒是有那个心,但一来能力不够,二来她的母亲并不希望她插手太多公司的事。她样样拔尖的宝贝儿大女儿都甘心只做丈夫背后的小女人了,你一什么都不会除了长得美的小女儿还妄想掌舵?苏晓楚本事的确够,但她很忙,忙着每天除了睡觉的八个小时外,绞尽脑汁见缝插针地让鄢凛多看她两眼。更何况,她还有病,这点谁都拿她没辙,她一晕倒,全世界都得顺着她来,谁让他们都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呢,当然,这指的纯属生理上的,至于心理,这么些年大家都在忍,谁还能拍着胸脯振振有词地说自己正常指数居高不下?

其实据苏晓午说,不管苏晓楚对她态度如何,萧语玲在鄢凛娶了苏晓楚之后,对她倒是比从前好了许多,带着点类似补偿的意味,偶尔关心她的样子苏晓楚见了还会不悦。

就像现在。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萧语玲没有去催鄢凛和苏晓楚,倒是先拿他们问讯了。

苏晓午一口果汁呛在喉咙里,险些当场咳出来。

顾优能理解她这种反应,毕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他们一直分房睡,但其他人可不知道。

就像他昨天碰巧和宋繁宋公子打了个照面,他一如既往,就算容貌不显也依然走哪儿都是打眼的人物。只不过他们向来只有面子上的交情,都知道有对方这么个人,不太顺眼的那种。

不过这也是在发现对方对鄢凛抱有和自己一样的感情之前的事了。

之后,啧啧。

暗地里给对方使的绊子下的黑手不胜枚举。

就当是给无聊的生活增添点乐趣了,偶尔他也会觉得很可笑,全世界都找不出几个比他们更蠢的人了,什么都不敢和那个人说,也不能说,他们做过的事,和做那些事的理由,摆到台面上来真的可能让人觉得不仅脑子不好使,还很变态。

他倒是不介意宋繁说他变态,反正对比一下,都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但昨天那句话就有点不像他一贯的低调阴险风格了:这脸色差得,是抱着他喜欢的女人睡不着觉?

他差点以为宋公子是被那位范少附身了,范冬离牌毒舌和乔明明牌欠费智商一样远近驰名。

他回:是想着他正抱着不是你的人睡觉所以夜夜难眠?

宋繁脸色在阳光下一照就跟妖怪似的,无处遁行的难看,看着还有点不对劲,估计又在谋划着什么害人的事。

现在苏晓楚的手突然放到桌下狠狠掐了掐他,示意他表态救场。

他言简意赅,“再等等。”很稀松平常的话,敷衍必备,所以一般人都听得出来,给面子的也会换个话题,但萧语玲今天对这个事特别执着,所以就这么三个字让一桌子人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包括鄢凛。虽然只有六个人,但说起来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尤其是他名义上的“岳母大人”。

苏盛是苏晓午的二十四孝好老爸,就像萧语玲是苏晓楚的二十四孝好老妈,所以他开口了,“这些事吃完饭再说。”

萧语玲看了丈夫一眼,然后夹了一筷子菜给鄢凛,动作和语气都是慢悠悠的,“你们呢?”

顾优耳朵竖起来。

只听到苏晓楚娇嗔地喊了声,“妈——”就只差说讨厌了。

苏晓午一个劲儿扒着饭的脸微微朝他扭过来,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正好这个角度苏盛也能看到,所以他虎起了脸,不过苏晓午完全不怕,只是很亲热地给她爸盛了碗汤,苏晓楚吃饭时光顾着鄢凛,所以萧语玲也不指望她,更不会要求苏晓午做这些,于是他接手了,换来苏晓午一记你真有眼色的赞赏目光。

一顿饭没有人吃得痛快,他压根连鄢凛声音都没听到,真正贯彻执行了食不言这三个字。

但他估摸着寝不语应该不太可能吧?不过也有可能。

吃完饭男士和男士一起,女士和女士一起,其实主要是萧语玲要对两个女儿训话,他们都不方便听。苏盛不是那种爱说教的长辈,而所谓的家庭时光,他们也不会谈生意上的事,至于聊人生,聊美酒,聊……

最后空气里只剩休止符。

他维持着一个比较僵硬的姿势数着对面窗帘的流苏,他视力好,一根根地数过来数过去,像在自己给自己催眠,又像前阵子苏晓午看的那部宫斗剧里独白自己每天数着宫殿里的砖的数目的苦情角色,想着想着自己都快要给自己逗笑。

可能是他就算没笑出声,但表情透露了一点,苏盛挑眉,“你在笑什么?”

然后他表情恭谨地弯了弯嘴角。

突然他听到鄢凛笑出了声,他比他要随意自在得多,而苏盛见这个对他们几乎从不展颜的女婿竟然吱声笑,也很是意外,愣了下,接着竟然大笑起来。

鄢凛侧头瞟了他一眼,脸上复又绽出了一个微笑,很浅。

是最后一次见他笑。以后的日子里,每每想起这一幕往往都让他心口发烫,只是他走以后,他也清晰明白他的时间不会多。

接着是午睡时间,各自回了卧室,至于做什么就是各人的自由了。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别说躺在一张**,就是坐在一张**他和苏晓午就都会起鸡皮疙瘩。但今天苏晓午潇洒挥了挥手,说你睡吧,我猜你肯定特别心累,看在你今天卖力演好女婿好连襟好妹夫好……

顾优头疼地制止了她。

苏晓午抱着胳膊在木地板上赤着脚走来走去,嘴里不住碎碎念,“怎么,难不成怕我说你好老公,别自恋了好吗,虽然外界都说我们感情甚笃堪称都市童话的范本但是……”

“停!”

“哟,”苏晓午嘲讽他,“怎么就今天神经这么脆弱,以前我说这些时都淡定得跟如来佛似的,我还以为您不在乎呢,原来都是装的呀。刚刚不是还和他笑得挺开心的吗,哼。”

搞了半天原来是为着这个不爽。

他一个男人,活了这么多年,大概最奇妙的事情之一就是——和一个女性情敌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而且相处模式如同老友。

没错,苏晓午早早和他摊了牌,论定力她不如他,所以一发现了他的所谓“秘密”后,就很干脆地和他开诚布公了。用她的话来说,她又不是木头人,一个男人喜不喜欢自己还是能感觉到的,爱情是一个眼神就能确定的事,她在偶然见到他看鄢凛的眼神后明白了一切。

再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她和他半斤八两,都没安什么好心。苏晓午还说哪怕没有他,她估计也会和别的男人闪婚去刺激鄢凛,反正她的追求者也是大把大把。而且还挺幸运冲动的时候碰上的是他这种男人,因为如果是其他种类的,说不定她还会被骗财骗色,接着反复说冲动是魔鬼啊魔鬼,末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离婚时我的遣散费起码得几个亿吧,这买卖可真是划算啊……

顾优当时的心情只能用省略号来形容。

后来的时光简直是水深火热,苏晓午以打击他为乐,每天嘲笑他脑子有泡三遍,比一日三餐还准时。一会儿说我这可是给你保守秘密,你*工作做得这么好有我的一份功劳,一会儿说这秘密憋心里太累了,我想找我闺蜜说说。然后在他凉凉的眼神里又改口,要不你和你亲爱的妈妈讨论讨论,相应的,我和我小妈妈说道说道。

她一直喊她的闺蜜小妈妈,可见是缺母爱缺到什么程度了。

而他的妈妈,他猜就算他一个字没说,她可能也在怀疑着,毕竟他和苏晓楚之间不对劲的蛛丝马迹可以瞒过绝大部分人,但瞒不过那些真正用眼睛看他们的。你可能糊弄所有人一时,糊弄一部分人一辈子,但没有人能糊弄所有人一辈子。

离婚的事已经摆上他们的议程。

苏晓午本质上是个很活泼的人,悲伤都是略带调皮的,她身上有着一种极端却又柔顺的气质,他呆在他们房子里的时间其实较少,他总在用工作冲淡心里的郁气,经常满世界飞,偶尔深夜归家,会见到她一个人站在壁炉旁,手里拿着一叠画纸,一张一张地烧。

她“结婚”后,干着一份自由职业,兴致上来了会拼命接活,赚着或许连她一副耳钉都不够的钱,低落的时候可以一个星期都宅在家里,画许多东西。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自嘲就是她最擅长也唯一擅长的就是烧钱,喏,现在就是。

她画的最多的是她一直爱着的人,但每一张,都让看了的人莫名难过。

此刻苏晓午见他不说话了,恨恨地踢了他一脚,明明故作冷漠一句话不和鄢凛说的人是她,却连他得了他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笑也能气成这样。她说:“你睡吧,睡死算了,祝你做个美丽的白日梦,梦里你成功地勾引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心情好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