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后,整个东北仿佛成了冰窟窿,傅家甸外的马家河、松花江先后封冻,原先规划的设卡检查失去了作用,只能派出巡逻队24小时不监督巡查。//《》//(lve)好在于驷兴和赵景行先后派来不少人支援,倒是不缺人手。整个傅家甸不过才两三万人,驻扎在此的各类防疫人员却高达三四千,几乎将这座小城围得水泄不通。

王海阳刚开第一枪的时候,周围的巡逻队就听见了,以为是有人从城里逃出来,发现的人鸣枪示警,所以一股脑地涌现事发地点。

等开第二枪,很多巡逻队员已经能够看到他骑马远去的身影,各种枪支就像放鞭炮似的响成一片。可惜距离太远,准头也不行,开了那么多枪连毛都没碰到一根。即便如此,也把王海阳等人吓得够呛,他们死命挥舞马鞭,在马身上抽出一道道血痕,只恨骑的不是日行一千夜走八百的追风驹。

王海阳心里懊恼:就凭身后密集的枪声,无论丁大成刺杀能否成功,自己鹰嘴崖的寨子肯定保不住了!看来回去之后就得收拾细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上一段时间再说!

巡逻队员气喘吁吁地跑到案发现场,只见一老一少躺在地上鲜血横流,急忙招呼队里检疫的医生:“快来看看,这两人是不是染病从城里跑出来的?还有救么?”

医生带上口罩和橡皮手套,过来翻翻孟二叔的眼睛,摇了摇头:“瞳孔放大,已经不行了。”说罢走到吴克仁身边,检查完伤势,又把手指放在颈部大动脉上,说道:“如果抢救及时,这小伙没准儿还能捞回一条命来。”

“那快抢救啊!”周围志愿者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看见伤者和自己一般年纪,感同身受。

医生摊开手:“要救,就得赶紧输血、动手术。不说手术器械,这里连输血都没法输,怎么救?”

“城里医院不是可以么?”志愿者们七嘴八舌说道。

医生道:“这里离城里有三四里路,送得慢,恐怕没到医院血就流干了!送得快,路上颠簸几下,死得更快!”

志愿者鼓噪道:“送进城里,还有一线希望;躺在这里,只能等死。相比之下,自然要试一试!”

“好吧,尽人事,安天命。希望这小伙子福大命大,能挺到医院。”医生拗不过这群热血青年,只好从急救箱里掏出止血剂洒在伤口,又用绷带缠好。志愿者四下找来树枝木棍,脱下衣服绑成简易的担架,抬起吴克仁就往城里送。

很快,这起案件出现在了滨江厅巡警局的案头。当事人吴克仁虽然命硬,侥幸逃生,却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吴存德搞不清楚这是一起单纯的凶杀案,还是涉及城里居民外逃,本着“有杀错,没放过”的原则,把案情送到了孙元起面前。

如今,傅家甸每天死亡人数已经攀升到30人,养病院里人满为患,孙元起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管这种事,大致翻了一下案卷便递还给吴存德:“不管内情如何,都按凶杀案办理,由你们巡警局负责。我只管防疫,这些事务不在我管辖范围。”

此类凶杀案,在东北每个地方每年都要发生好几起,因为各种原因,最终多是不了了之。如果真要追究起来,破案难度非同小可,巡警局肯定要脱一层皮。吴存德见孙元起不过问,心里大石落地。回去吩咐巡警加强城外巡逻,避免土匪进城扰乱后,这件事情基本上到此为止。除了孟二叔、吴克仁的亲属,谁还会在意?

正如先前刚到吉林时所预料,因为前期隔离措施不得力,现在鼠疫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规模蔓在东三省蔓延,几乎每个府县都有病例报告。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孙元起在北上前,已经在山海关等地设防,封死了鼠疫入关的道路,使得全国其他地方没有疫情报告。

在养病院,伍连德私下解剖了几具尸体,加上这段时间的仔细观察,终于得出了结论:这是一种新型鼠疫,主要依靠飞沫传播,潜伏期短,感染者有危重的全身中毒症状及呼吸道感染特有症状。感染后若不及时有效治疗,病人多在2、3天内死亡。旱獭是病毒的源头,最先得这种病的便是在俄国境内捕捉旱獭的关内移民。

在二十世纪初,人们发明了一种工艺,只要对旱獭的皮毛进行适当加工,其成色堪比貂皮。一时间,旱獭皮成为世界皮革市场的新宠,价格连年看涨。1910年,每张旱獭皮的售价比1907年猛涨了6倍多。巨大的利润吸引了众多中俄商人。他们纷纷招募华工捕杀旱獭。1910年仅从满洲里一地出口的旱獭皮就由1907年的70万张增加到250万张。

旱獭,又名土拨鼠,在广袤的东北、西伯利亚有大量分布。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可爱而且值钱的小生物,居然会是鼠疫病毒的根源。旱獭一旦染病就会失明、失声、行动迟缓,并被健康的同类逐出巢穴。有经验的猎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染病旱獭,他们绝不会捕猎有病的旱獭。

由于山东、直隶两省连年遭灾,大量劳工北上闯关东。许多毫无捕猎经验的关内劳工加入了猎獭队伍,他们却没有这样的经验,往往还会因为染病旱獭容易捕捉而大量猎杀。在东北冰天雪地的原始森林中,猎人们渴了喝一口雪水,饿了就以旱獭肉为食。鼠疫病毒就这样由染病旱獭传给了捕猎者。

集得十几张獭皮后,猎人们便寄宿客栈。这些客栈简陋至极,往往几十个人挤在一张大炕上。冬天为了保温,更是门窗紧闭,一旦有人感染鼠疫,全客栈几乎无人能够幸免,很多人在不经意间成为受害者。这些人顺着铁路南下,又会成为新的传染源,感染更多的民众。就这样,疫情从北向南,很快传遍了东北平原。

拿到伍连德的研究报告后,孙元起赶紧派人请来北里柴三郎和哈夫肯,向他们通报最新的发现:“北里先生、哈夫肯医师,根据我们研究人员在养病院的观察,这确实是鼠疫,但临床表现却和以往不同,应该可以确认为一种新型鼠疫,它的病源可以追溯到染病的旱獭。这也是北里先生为什么没有在老鼠身上发现鼠疫杆菌的原因。最关键的是,这种鼠疫可以依靠飞沫传播,在防疫过程中必须做好隔离和防护,其中,口罩更是必不可少——”

哈夫肯哈哈大笑:“约翰逊博士,我知道你是新型口罩的专利所有人,生产口罩的正是你妻子的工厂,但是你在你们国民中间推销口罩就可以了。至于我们,你是知道的,我们有鼠疫疫苗,不需要什么口罩。我建议你下次推销前,最好先调查清楚客户的状况。”

孙元起一愣:难道莉莉丝也染指了口罩生产?旋即正色说道:“口罩厂商问题,和我们现在要谈的病情没有多大干系。我再次严正地告诉你们一遍,这种新型鼠疫可以通过飞沫传播!”

哈夫肯满脸不屑:“我随着我叔父曾经多次参加过印度、香港等地鼠疫防治,有着丰富的防疫经验,那就是鼠疫由老鼠传播,灭鼠才是防治的关键。隔离、口罩之类的根本没有必要。知道为什么你刚到傅家甸事每天只死亡十几人,现在却上涨到每天三十多人吗?道理很简单,就是你的方法错了!你不应该戒严隔离,而是要去灭鼠。明白么,博士?”

对于顽固不化无可救药的哈夫肯,孙元起已经不打算说服他了,改而问北里柴三郎:“北里先生,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摒弃旧有的防治方法,注重隔离和防护?”

北里柴三郎含糊地答道:“啊,既然孙博士研究出这样的成果,在一度程度上加强隔离和防护也是必要的,至少带上口罩不会增加鼠疫的感染率嘛。当然,如果能保持卫生、消灭老鼠,应该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疫情不在居住区泛滥。总之,对于鼠疫的研究,还需要继续深入,尤其是用科学的手段。”

孙元起是听出来了,看来北里柴三郎对于自己的研究成果也抱有很大的怀疑。

既然他们不配合自己的防疫措施,看来只有继续单干了。说是单干,其实除了消毒、隔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得了病基本上就是等死。赵景惠等人甚至尝试使用最新研制的青霉素,效果也很不明显。就在孙元起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几天前还跟自己顶牛的哈夫肯,竟然感染鼠疫死在了俄国铁路医院里。

原来,哈夫肯医生丝毫没有听进去孙元起的建议,回到医院后依然我行我素,穿着白衣、白帽和橡皮手套就给鼠疫病人检查身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好运气终于用完,鼠疫杆菌在他身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注射再多的鼠疫疫苗也于事无补。他先是头痛、发烧,而后脉搏加速、咳嗽不止,最后全身发紫,在感染鼠疫的第三天不治身亡。

一位防治鼠疫的专家竟然死于鼠疫!

整个东北顿时陷入一片惶恐,连老油条北里柴三郎来见孙元起的时候,也规规矩矩带上了口罩。隔离、消毒、口罩在日俄居住区得到大范围推广。此时距离孙元起抵达傅家甸已经达一个月之久。

一个月来,疫情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孙元起的心情也日益沉重。就在这个时候,孙元起再次接到志愿者的线报,还是那一家,还是有病人,还是拒绝入门检疫。孙元起心中早就埋着一股无明业火,只是没有找到发飙的机会。如今听闻消息,顿时怒气上涌,带着程子寅等人就直奔过去。

站在墙外,就可以听到屋里病人的咳嗽声。这次大家连门都懒得敲,众人直接砸门而入。

进屋就看见丁大成躺在**,脸烧的通红,不停地咳嗽。医生不用孙元起吩咐就上去检查,检查结果却是令人错愕:只是受寒发烧,并不是鼠疫。

既然他是普通感冒发烧,自己一行人破门而入就有些过分了。孙元起上前正准备说几句场面话,丁大成从被子里掏出手枪,冲他胸口就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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