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起眨眨眼睛:“莫理循先生,与其谈论我的个人经历来满足英国民众的猎奇心理,不如我们来探讨中华民族的伟大文明以及近年来遭受列强的**,让你的封笔之作发表在《泰晤士报》上以正视听,揭示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压迫,消除英国民众对中国的歧视,那岂不是更好?”

莫理循愣了片刻才答道:“自从有了约翰逊博士,欧美有志之士谁还敢歧视中国人?而且你所经历的三十年正是中华帝国天翻地覆的时期,如果能够结合你的人生历程,向英伦民众介绍中华民族的伟大文明以及近年来遭受列强的**,相信效果会更好!”

孙元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开始吧!”

王国维见采访正式开始,便起身告辞。

在王国维出门后,莫理循很快抛出了第一个问题:“根据西方科学史学者的考证,‘扬克?约翰逊’这个名字为世界所知,开始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发表在《Science》杂志上的一篇名为《铀、钋、镭辐射射线的实验研究》的论文。这篇论文开启了研究物质微观结构的新纪元,也开启了近代物理学发展最光辉、最灿烂的‘约翰逊十年’。

“但令学者们大惑不解的是,在此之前‘扬克?约翰逊’完全寂寂无闻,不仅没有任何文章发表,甚至在耶鲁大学也很难发现任何印迹。按照道理来说,在遍地美国人的耶鲁大学校园里出现一名中国学生,就好比在鸡群里站着一只仙鹤、沙堆上摆放一块金子,应该绝对引人注目才对。请问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孙元起道:“当时我在耶鲁大学的时候非常平凡,也非常低调,丝毫没有任何人关心我,我只是默默地学习。你可以把它理解为韬光养晦或者厚积薄发。中国经典著作《庄子》里说:‘若夫积水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正是那些年的辛苦努力,才有后来许多论文的发表。

“鸡群里站着一只仙鹤、沙堆上摆放一块金子或许非常引人注目,但是仙鹤群里夹杂一只火鸡、金库里落了一粒沙子,或许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了。正如大名鼎鼎的牛顿爵士,他躲避鼠疫回到林肯郡乡下之后才对万有引力、微积分、光的分析等方面做出杰出成果,但在此之前谁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名叫‘艾萨克?牛顿’的小伙子?”

莫理循弱弱地答道:“事实上,在此之前牛顿爵士因为发现了广义二项式定理,已经在剑桥三一学院名声大噪了。”

“那更早之前呢?”孙元起追问道。

莫理循道:“在牛顿爵士的故乡林肯郡,以及他就读过的国王中学,现在还流传着他的奇闻轶事!”

孙元起哂笑道:“这些奇闻轶事不过是后人的附会罢了!在《圣经》中,诺亚遭遇了淹没地球的大洪水;在中国的神话里,女娲、鲧、禹等圣贤也遭遇了毁天灭地的洪水。这在文学上被称为‘母题’或者‘故事类型’,在中西方都有不少共同的故事类型。其中的一个典型就是伟大的人物总会有一个不平凡的童年,然后被附会上无数奇妙的小故事。

“如果你现在到我的故乡淮安,那里肯定也会有很多关于我的小故事,你能认为它们都是真的吗?如果不刻意批驳,这些故事将一直流传,直到数百年后被学者们写进课本,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但这些历史是真实的么?事实上,我的青少年就是一个普通到被人忽略的学生,仅此而已!”

莫理循运笔如飞,记下了孙元起的奇妙言论。虽然他觉得这番言论很值得商榷,但他并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因为他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以及一个重要的政治使命需要完成。

他接着问道:“英伦民众非常感兴趣的另外一点是,你在1898到1908的十年里,对物理学、化学、天文学、电子学等方面做出了大量开创性的工作,成就足以比肩伽利略、牛顿,被誉为‘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巨人’、‘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但你在科学研究的黄金年龄,兴趣爱好却从科学技术逐渐转移到教育乃至政治上来,令全世界无数科研工作者为之扼腕。请问这里面的原因是什么?是不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江郎才尽’?”

孙元起道:“你可以认为我是江郎才尽,当然也可以认为我是在进行另一次厚积薄发。但不可否认,每位科学家都有自己最光辉的黄金阶段,过此之后就会走上下坡路。比如牛顿爵士躲避鼠疫回到林肯郡乡下的那两年,他毕生的杰出成就都发轫于此,以后再也难以超出那个范围。”

莫理循道:“那你为什么选择从事政治?从事政治和科学研究不是对立的么?科学界就不止一个人指出,你从事政治是误入歧途,是有史以来科研人才的最大浪费。”

孙元起道:“首先,不是我选择政治,而是政治选择了我。而且我也不认为从事政治和科学研究是对立的。在我看来,从事政治和科学研究都是为了解决人们遇到的难题,只不过一个是生活上的、一个是知识上的,两者并不矛盾。至于‘从事政治是误入歧途’的批评,我也认为有些偏颇。

“牛顿爵士晚年研究神学,算不算对科学的背叛?是不是科研人才的浪费?每一个生活在社会中的人,都会对自己刚兴趣的事物加以研究,不一定要局限于某一范围。或许在牛顿看来,科学和神学都是值得研究的课题,从来没考虑过它们之间是否矛盾。我在面对科学、教育、政治的时候也是保持这种态度。”

莫理循停下笔:“约翰逊博士,我发现你在回答问题的时候非常喜欢用牛顿爵士举例,而你又被称为‘牛顿之后第一人’,由你一手创立的量子力学则是对经典力学最大的反动。请问你对牛顿有何评价?”

孙元起道:“毫无疑问,牛顿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也是我景仰的对象之一。我正是从学习他所发现的知识,渐渐进入科研之路的。”

莫理循心里暗暗想道,或许这篇专访的题目就可以叫做《约翰逊:终生仰望牛顿》或《先有牛顿,后有约翰逊》,想来可以吸引更多的英伦读者吧!随后,他重新拿出一张纸:“孙大人,下面我想问你一些政治问题,可以吗?”

孙元起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能够回答的问题我会尽量回答。”

莫理循问道:“去年十月,湖北武昌发生叛乱,随后各省相继宣布独立,导致统治中华近三百年的清帝国轰然坍塌。事件已经过去了数月,国内局势依然动荡不安,国外舆论普遍认为中国将陷入长期无政府状态。你作为中国现今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请问你怎么看?”

孙元起揉揉眉头:“我觉得国外舆论有些危言耸听!虽然现在各省处于半独立状态,但我认为只要南北和议达成,尽快推行议会共和制,努力把政治斗争尽量约束在议会选举内部,而不是诉诸武力。经过三到五年的融合训育,中国会结束割据状态,成为一个健康的现代化国家。所以,我们应当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充满信心!”

莫理循又问:“虽然我没有英雄崇拜情结,但我认为要把中国引领向强大、光明的未来,就需要一个具有绝对权威的领袖人物充当总统,以英国式的资本主义政治、经济、文化、外交作为其指导方针,建立一个融合美法两国制度、瑞士部分宪法以及大不列颠自由的共和国。”

孙元起自然明白莫理循的言下之意:“我至少部分赞同你的意见!”

“哦?”

孙元起解释道:“我觉得现在中国最需要的不是一个强权人物,而是一个足够开明又具有统御力的政党。强权人物掌权之后,他会想方设法废除约束权利的议会共和制,在统辖全国过程中时时刻刻不忘诉诸武力。中国经过几次不成功的变革,在加上外国列强的**,本来就病得奄奄一息,哪里还经得起这般折腾?如此一来,只会把国家弄得更糟。如果没有合适政党的话,退而求其次,那才是需要一个绝对权威的领袖人物。”

莫理循道:“现实情况就是,中国刚刚解除党禁,各种政党还处于萌芽阶段,根本难以承担起富国强民的重大使命。”

孙元起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所以袁项城是现在中国唯一可以胜任的领袖,也是中国的未来,——如果他不试图改变共和体制的话。”

“那你还有哪些不赞同的地方?”莫理循问道。

孙元起道:“至于国家应该采取何种制度,我觉得应该根据中国眼下的实际情况来确定,而不是照搬英国的制度,又或者掇拾欧美各国的‘精华’凑成一个四不像!”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