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怒道:“从事司法岂是梁某所长?梁某自束发受教以来便攻书读史,以修齐治平为己任。师事南海夫子之后,更是立志除旧布新与民更始。维新变法因故不成,梁某足迹踏遍日美加澳,苦读欧美政史财经诸书,意在一朝东山再起,可以为天下万民除弊。去年武昌兵变,如果项城真能知我,以国士相待,我自问对于图治方针可以献替于项城者不少。然而项城徒以名士待我,一则以法部,二则以副大臣,此种职位无关痛痒,即便梁某归国就任又能有多大作用?

“如今各省独立,局势混乱,如果项城能和我握手推心,天下事大有可为!项城坐镇于上,理财治兵是其所长。而鄙人则以言论宣传转移国民心理,使大多数人由激进而趋于中立,由中立而趋于温和。分途赴功,交相为用。待国富兵强、民心温和,便可渐次荡平全国各省,实行民主共和还是虚君立宪皆一言而决。而项城仍然虚言相邀而无诚心举动,即便归国后能以司法总长之职相待,又与共和建设讨论会笼络之举有何区别?”

梁启超求学于康有为,其他本领没学到,这虚妄狂傲的技能倒学个十成十!

学弟汤觉顿在一旁怂恿道:“任公才略盖世,尤富于政治思想,古今中外无与比伦,方今天下多事,端赖先生出山为天下苍生谋幸福。如今中国风云四起,正是豪杰大有为之时。以前你不也说过么:‘英雄造时势,时势亦造英雄。’虽然我辈不一定能做造时势的英雄,却可以做时势所造的豪杰。袁项城可辅则辅之,如不可辅,任公又何必俯仰依违因人成事?

“南方诸省响应**党的虽然很多,但大半都是虚声恫吓激成民变,本身并没有多少实力维护局势,真要遇到什么事情就会作鸟兽散。就拿我们广东来说,新政府绝少人才,政策朝令夕改,地方漫无秩序,士绅民众人人怀有怨恨之心。只想要克复广州,简直易如反掌。广东是**党倡乱之地,尚且如此,其他各省情况可以想见!

“任公和南海先生为海内外人望所归,若能率我同志自成一旅,返回广东提倡义声,两广之地翻手可得,十万之师唾手可集。然后整军北上驰骋中原,弭平祸乱,手定宪法,复我旧京,扶我皇室,执牛耳而为天下宰辅,岂不伟哉?如果舍此不图,依违于袁项城和**党之间,他们需要贤才的时候就置于高位,他们不需要的时候就弃如敝履,一念及此,便觉英雄气短!”

别看梁启超刚才气焰熏天,一副“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的架势。听说让他回广东举兵造反,顿时矮了半截,神情也有些犹豫:“这——”

这就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徐佛苏也道:“明水兄说的颇为有理!想当初,任公和南海先生在京城搅动天下的时候,那孙百熙不过是经世大学一介教习。经过武昌叛乱,孙百熙摇身一变,成为内阁教育总长、新中国党党魁,掌有四川、陕西、甘肃之地,即便袁项城也不敢小觑。如果现在任公回广东起事,成就未必就输于孙百熙!”

汤觉顿见有人赞同自己的提议,更加兴奋:“正是、正是!孙百熙有经世大学,我们南海夫子有万木草堂,任公也在时务学堂担任过总教习;孙元起有赵行止、程虎臣、蒋介石、张石侯等学生,南海夫子则有十大弟子,任公的学生中还有蔡松坡(蔡锷)、范静生(范源廉)、蒋百里等。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任公也不输于孙百熙。”

梁启超摇摇头:“梁某连孙伯符(孙中山)都不如,怎么敢与孙仲谋(孙元起)相比?不说别的,赵行止、程虎臣、蒋介石、张石侯等人麾下数万将士,只要仲谋一声令下,不管对方是清室、北洋还是**党,都会立即发起攻击,不会有丝毫犹豫。而南海夫子的弟子根本无人懂兵;至于梁某的学生几个学生,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或许会尊重梁某本人,但绝不会依照梁某指示行事!

“再者,聚兵起事最重要的是要有兵饷武器,否则会不战自溃。仲谋之所以能有今天这番局面,在于他背后不仅有兵工厂提供武器,还有各种工厂、银行提供巨额资金,根本不愁后勤保障问题,进战、退守都绰有余裕。而梁某呢,连办报纸都筹不到钱,哪来经费购买武器、散发粮饷?别说克复两广之地,只怕今天举兵,明天就得兵败逃亡了。”

徐佛苏道:“那任公过完年打算怎么着?难道真的就留在日本枕流漱石吟风赏月?”

刚才梁启超所言不过是气话、客套话。如今国内风云激荡,而他又功利之心正炽,便如色中饿鬼见着美娇娘,路都走不动,怎么舍得躲在国外袖手旁观?

梁启超这才答道:“前些日子鄙人接到仲谋来电,称经世大学准备成立中国政策研究院,并出版《独立评论》杂志,诚邀鄙人出任经世大学副校长、中国政策研究院院长兼《独立评论》主编,年支薪金八千元。其中,中国政策研究院是想通过调查分析中国各地区、各阶层实际情况,结合中西方已有经验,为政府提供政治、经济、教育、法律、财政、军事等方面的政策参考;而《独立评论》杂志则是不依傍任何党派,不迷信任何常见,用负责任的言论发达中国各阶层精英对社会的思考。梁某有些意动,准备年后去经世大学看看。如果合适,不妨在那里做上几年。”

麦孟华大惊:“怎么,任公准备投靠孙百熙?”

梁启超摆手道:“孺博稍安勿躁!今天早上鄙人听日本广播公司(JBC)新闻,知道公路昨天发布新内阁人员名单,其中袁系三人、无政见三人、新中国党三人、**党两人。我们同志以后要想有所发展,大方针无非是依孙、和袁、慰革、争权八字。以往我等对公路之北洋系、伯符之**党颇为了解,唯独对仲谋之新中国党知之甚少。如今仲谋、新中国党在朝野影响颇大,所以迫切需要就近了解一番。而且我等同志漂泊海外已久,在国内影响力日渐淡薄,亟需在各大城市建立支部。经世大学在海内外都具有深远影响,又位于京城附近,若是能在那里设立支部,必定意义深远。”

麦孟华沉吟道:“和袁、慰革、争权倒也好说,依孙是什么意思?你对孙百熙很了解么?”

“孙百熙应该算是全球华人中最知名的人士了,世界各国学子也很少有不知道他的,想来在座各位都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名字,只是没见过他本尊而已。梁某有幸在日本横滨、美利坚三藩分别见过他一次,”梁启超陷入回忆之中:“怎么说呢?他是我平生见过的最杰出、最优秀的同辈人。他很年青,很英俊,也非常聪明。无论是他最精通的科学,还是国内外形势,他都能迅速看清事物的本质,甚至在八、九年前他就已经预知到今天可能的局面!所以他能有今天这番成就,绝非偶然。

“尽管鄙人和他没有什么深交,但就我和他的接触来说,他这个人非常温和,没有心机,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是一个纯粹的人。而且从宦迹来看,他在湖北大力兴办教育,主动请缨去东北处理疫情,执政川、陕、甘之后蠲免赋税;他以自己智力,开办数十家工厂企业,每年盈利以巨万计,他却没有购买土地田宅作为私产,而是全部投入到经世大学及近百所附属中小学里。如果说当今中国还有为民谋求福祉、不计个人私利的官僚,鄙人会毫无疑问选择孙百熙!

“他所创建的新中国党,号称坚持不放弃武力对抗前提下的中庸和平主义和国家主义,我想这是可信的。新中国党在他的领导下,纵使有所偏差,也不会太过出格。在不触及孙百熙底线的情况下,我等同志可以与新中国党展开合作,以新中国党为依靠而不用担心被出卖、被利用。这一点是公路、伯符难以媲及的。这就是我说‘依孙’的意思。”

徐佛苏问道:“既然任公决意暂时从教,不是何时打算从政?”梁启超可是康党的中坚骨干,少了他,康党至少在宣传方面要大打折扣。

梁启超大笑道:“运奎此言可谓大缪!主持中国政策研究院,为政府献言献策,提供政策参考,是否与政事有关?主编《独立评论》杂志,积极刊文批评时政大事,指摘教育方针,讨论民生宪政,是否与政事有关?纵使不能影响全国,至少可以影响川、陕、甘等省。所以梁某此番虽然名为从教,其实仍为从政!”RS